第34章 诡秘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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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部分：警世故事
引申话题：伪科学
“生命小人理论”（Homunculus theory）其实是医学哲学的一个流派，认为身体的某一部位就能包含判断整个人体健康所涉及的各种因素和信息。
在开展替代疗法时，不能只针对特殊症状，而是要对患者全身都做检查……这帮人和庸医没什么区别。在他们眼里，没有人对他们提出质疑，也没有人会要求他们拿出证据。
——埃查德·恩斯特
在科学出现之前，人类的整个医学体系都建立在哲学的基础之上。也就是说，当时医学所根植的理念或哲学并没有什么科学根据。它们不过是用来解释或搞清楚健康与疾病原理的组织性原则。这种思想的产生相对孤立，既未经过事实验证，也与对宇宙万物的深刻理解无关。
比如，许多地区的文明都相信，我们周围存在某种能够驱动生物体的“生灵”或神秘力量。正因为它的存在，生物和非生物显得迥然不同。人们健康与否便取决于这种“生命力”的安排。假如生命力减弱，或者受到阻隔，或者失去了原先平衡的状态，人们就会患病。在西方世界，所谓人分四种气质的观念曾经流行了将近两千年，尽管这一说法毫无事实根据。“交感巫术”（sympathetic magic）也曾经广受认同——人们认为任何物质都有其内在精髓，后者能够通过该物质的外表反映出来——难怪当时人们认为，把犀牛角研磨成粉服下去，就能够显著地提升人的性欲。
对现代人来说，有一类当时流行的医学观念显得尤为奇特——通过观察人体的某一部位，我们就可以得知身体其余部位的健康情况。比如，人的足部就包含这种信息。通过观察足部来诊断病情的方法称为“反射疗法”，“虹膜诊断法”意味着通过观察人的虹膜来判断此人是否健康，我们把通过触摸手掌并观察其特征来判断患病与否的方法称为“手相学”。这些都是应用生命小人理论进行“诊断”的例子。
“生命小人”一词源于17世纪，当时炼金术可谓风靡一时，人人趋之若鹜。炼金术的目的就是要通过添加混合物，施以咒语，并经过一定的仪式，来试图改变物质的形态（例如把铅变为黄金）。在炼金术的众多理论当中，有一条说的是，人类的每一枚精子内都藏着一个小人——它有手有脚，发育完全，只不过只有精子般大小。在卵子尚未受精的情况下，这位以精子为家的微缩人类就能够自己“繁衍”后代。
它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著名哲学家和炼金术师帕拉塞尔苏斯（1493—1541）提出过一个极为有趣的观点——“繁衍”的具体过程如下：
将男人的精液和高度腐化的马粪一同置于密闭的葫芦内，并搁置40天任其腐败，或者直至其最终有了动静，像有了生命一样焦躁不安地运动——用肉眼就很容易辨别。接着你需要每天精心照料它，喂它东西吃，并小心地洒上人血……它会由此变为一个真正的初生儿，和女性孕育出来的婴儿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个头小得多。
抛开这一古怪的巫术不谈，homunculus一词就是“小人”的意思。也正是从这一典故开始，人们用它来指代“观其一处而知全貌”的做法。在反射疗法中，足部就是整个身体的“生命小人”。虹膜诊断法中，虹膜就是那个“小人”。在手相学家眼里，手掌也扮演了同样的角色。
“生命小人”的医疗哲学既无确凿事实证明，理论上又无可能性，因此很难说它是某种成型的知识体系。无论是站在解剖学还是生理学的角度，我们都很难解释为什么可以从虹膜、脚掌或手心知道身体其他部位的机能状况。尽管如此，上述观点却经久不衰（有些已经流行了数百年），至今依然被某些医生和患者奉为宝典——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小人理论的诞生也源于人们将事物简单化的想法。也就是说，最好有一个简洁、精妙的理论体系，能把生物学的种种复杂特性统统说清楚。假如我们手上有一幅“人体地图”，知道通过观察哪个部位，就可以对病情展开详细诊断，或按摩，或针灸。它也反映了科技和数字时代之前人们的思维方式。在科技尚未如此发达的年代，人们习惯于套用固定的程式。模板可以用来裁剪衣服，而模具可以用来生产完全一样的东西——这很好理解。
因此，要想知道一个小生命是如何诞生的，人们会很自然地寻找他们熟悉的对标，比如他在还是胚胎的时候，就按照既定“模板”开始发育了。
况且，我们大脑中还真有这些“小人”。比如，大脑皮层中有一块“运动区域”（motor strip），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和全身联系起来。这种联系是真实存在的。这些脑细胞的轴突会通过脊髓和神经系统遍布全身。在发育过程中，我们称之为“大脑运动皮层的躯体分布”（somatotopic mapping）。在大脑逐渐发育的过程中，其运动区和感觉区的神经元会与相应的躯体部位联结，形成对应关系。视网膜也是如此——其功能对应大脑的视觉皮层。我们会在梳理大脑功能时发现这些“小人”，并借此找到对应的身体部位。
但是目前尚无证据能证明虹膜、脚掌和手心也有这样的“小人”。脚底板的某一个区域似乎和你的肝脏没什么关系。
像这类虚假的“对应”情况还有不少，针灸就是一例。不同穴位据说对应着人体不同的部位，包括各个器官。甚至脊椎按摩矫正（尤其是正统的矫正法）也是基于这样的观点：脊髓和脊柱对应着不同的器官，尽管它们与那些器官并无神经联系。
这些所谓的躯体“对应”学说，包括基于小人理论的医学结论，统统都是十足的伪科学。
尽管如此，在2010年度耶路撒冷综合疗法国际论坛上，主办方依然接收了一篇研究摘要，这篇文章的灵感来自某个新的小人理论，作者是约翰·麦克拉克伦博士。会后，他将自己的这篇研究“心得”发表在《英国医学杂志》上。通过文中的案例研究和专家背书，麦克拉克伦认定所谓“臀部映射疗法”（butt reflexology）是行之有效的。说到底，他不过是把自己头脑中的“小人”移植到了臀部，并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替代疗法罢了。他的这一研究“成果”在论坛上居然也颇受欢迎。
我们应该从历史上的“小人理论”当中汲取几点教训。首先要知道，许多复杂的情况往往不是用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通常这个世界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而不是更简单。其次，如果你一时想不明白它所包含的道理，那么宁可保持理性怀疑，也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虽然你是外行，但至少来自“内行”的解答应该合乎情理，并且通俗易懂。
另外，要敢于质疑科学出现以前的传统观点。它也许只是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猜想——因此，除非现代科学能够对此予以完美展现或说明，否则它很可能就像你当初认为的那样不可理喻。想想帕拉塞尔苏斯吧，顺便琢磨一下那个靠腐化精液产生小人的荒唐理论——要知道，帕拉塞尔苏斯也曾被当时的人们捧为科学天才。
古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最早提出该学说。他认为每个人身上都有血液、黏液、黄胆汁和黑胆汁四种体液，这四种体液在不同人身上的比例不一样，因此人们的行为方式也不同，即分为四种不同的人格气质。——译者注
交感巫术是模拟巫术和接触巫术的统称。它认为人与物之间可以通过某类神秘的渠道或物质直接沟通。——译者注
帕拉塞尔苏斯，欧洲文艺复兴初期著名的炼金术师、医师、自然哲学家。他开创了当时称之为医疗化学的全新学科，将医学和炼金术结合起来。有传说正是他首创了神秘的“生命小人理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