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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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藤明月像是看到了非常恐怖的东西,立刻问道:“照片有什么不对?”
藤明月失魂般没有反应,我又问了一遍,她才把照片放回钱夹,低着头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雅楠了……”
前边的臭鱼催促我快走:“你平时常说自己只喜欢胸大无脑的女人,管人家学校几朵金花干什么?咱们现在都快走投无路了,你还惦记着采花呢?”
我不免有些尴尬,只好澄清道:“你们怎么尽往歪处想?千万别误解我的意思,此胸大非彼胸大,常言说得好——男人心宽走天下,女人胸大……女人胸大吃四方。”
藤明月说:“你用不着解释了,越描越黑。”
这么一打岔,我就把藤明月看到照片时古怪的神情忘在脑后了。随即在甬道里摸索向前,借着烛火照明,可以看到甬道前边分为三条路,两边各是一个百米见方的洞穴,被挖成了洞室模样,里面填满了深紫色的古树躯干,壁上画着彩绘。
我闻到有阵微香,便用短刀去削树根,木质随刃而卷,削下来放在嘴里试着咬了一下,质地柔韧。当年善友太子迷路误入“殛神村”,曾看到大批村民往山里运送金丝楠木,这种异常罕见的楠木,仅在楚夏之地才有,而且生长于深山穷谷,每株楠木的岁月无人可知,难测百年千年之龄,只能全部用千年古楠相称,现在早就灭绝了。
如果当年有这种古树被大风拔起,横卧在沙土河床中,经过千年不朽,人们发现它后往往截木为棺。楠木棺材埋到坟里,水土不侵、虫蚁不穴,所以价值千金,尽管价格极高,也仍是可遇而不可求。
我们举烛照看,见地底下不知埋了多少整株的千年楠木,皆是心生骇异。我心想:这村子莫非是囤积楠木做棺材,得做多少棺材?但地洞里十分干燥,楠木在里面越放越枯,也不像是要做棺椁。
我们只想尽快找条路离开“殛神村”,估计洞室深处空气不得流通,腐晦之气进去就能把人憋死,不敢贸然进去察看,于是由甬道径直向前。但越走越是枯热,使人焦躁,似乎在接近一座巨大灼热的火炉。
臭鱼说:“咱在高处看到村子里有片暗红色的微光,那地方该不会是一座火山口吧?”
我说:“此处倒像是座烧砖的窑洞,这些古砖都是中空隔热的耐火砖。”
臭鱼不信,他用铜烛台敲打墙壁,发现方砖里果然都是空心。
阿豪奇道:“没准儿这座村子下方是个大火窑,那些千年楠木都是用来烧火的。”
我感到莫名其妙:“楠木自古罕见,谁会舍得用它们来当木柴?”
藤明月祖辈曾开设过窑厂,她对此多少有些了解:“我听人讲楠木年代愈久,燃烧起来越是炽热。”
我和臭鱼等人皆是外行,听了藤明月的解释,才知道同样是火,也大有不同。自从燧人氏上观乾象,下察五木以为火,世人就开始识得火性了,但古代无法测量火焰热度,只有通过肉眼观察,当窑内达到上千摄氏度高温的时候,火焰会呈现出白色。铸铜器或烧造彩瓷土俑,都对火候的要求极为严格,除了要有懂眼的人看窑,还得适当选取五木。那五木分别是“枣、榆、桑、柞、槐”,窑匠会根据季节天时变化,依次选取这五种树木作为燃料,否则烧出来的器品就会开裂生变。而楠木生性阴沉,放在地底变枯之后,可以烧成遇水不灭的炽白烈焰,如同炼狱里焚烧厉鬼的业火。
我们听罢都是满腹疑惑,这“殛神村”下的大火窑里,是不是炼着什么怪物?那尊神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又想起坠机事件幸存者在深山里吃了“肉身菩萨”的事情,不过这村子里的神像是在地底,应该不是所谓的“肉身菩萨”。不到窑洞深处看个明白,终究猜不出两者有没有关联,但那窑洞内若真有阴火,只怕众人到不了近前就得变成烤鸭了。
这时一座拱形石门出现在甬道尽头,石门上雕刻着两位身披甲胄的武士。古代门神众多,从神荼和郁垒,到秦琼和尉迟恭,以及钟馗、魏徵、铫期与马武,还有关羽与周仓、焦赞与孟良,乃至十三太保李存孝,我实在辨认不出这里刻的到底是哪路神明。唯见石门半掩半开,有道缝隙可以容人钻入,拿手一摸都是热的,脚下隔着鞋子也觉得滚烫,但还没到承受不了的地步。
我们知道往回走是死路一条,抱着侥幸心理,觉得“殛神村”荒弃了数百年,窑窟虽有余温,总不至于把人烤成焦炭,古时还不是从这条甬道向窑窟里搬运楠木。当下穿过石门,走到里面看清地势,心里都是一颤。就见门后是个天然生成的岩洞,上方有天窗般的洞口,高约二十几米,底部铺设着几米厚的耐火玄石,形状像是个隆起的盖碗,直径在百米开外,下边就是窑膛,有些地方的窑壁已经开裂,到处是裂痕和窟窿,能看到整株整株的千年楠木被截断填进膛内,里面暗红色的灰烬忽明忽暗,似乎有绚丽的铁水流动,灼热异常。
阿豪骇然失色:“从高处看到的微光,果然是个窑窟,那本考古手记的主人大概就葬身于此。这村子除了他之外,至少几百年没人来过了,为何火膛里的灰烬仍然如此炽热?”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这是窑膛吗?天底下哪有这么大的火窑?”
藤明月说:“民间俗称这种火膛为‘馒头窑’,‘殛神村’地底果然是个规模庞大无比的窑窟,周围那些掏空的洞室,都是为了使楠树躯干变枯,甬道则是添火的,可什么东西才需要用如此之大的‘馒头窑’烧炼?”
地图上画得非常清楚,“馒头窑”的对面还有另外一条甬道,那也是从地底逃离“殛神村”的唯一途径,但要抵达那座石门,就必须从窑壁上走过去。
臭鱼说:“我看绕过裂痕跑到对面还成,若是在窑壁上停留的时间过长,脚底板儿就得变成焦炭了。”
我们是一刻也不想多耽搁,当即横下心来,贴着洞壁迂回向前。这地洞周围有许多向内凹陷的岩穴,站在甬道尽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走近才发现其中有人皮纸俑站立。那人皮纸积年被高温烘烤,身体已是枯萎收缩,脸上的油彩也都化掉了,只剩下两眼和嘴巴的窟窿,近处观看更显得怪异可怖。
走在前边的阿豪从那人皮纸面前经过,心底不禁有些发怵。他可能是打算伸手将纸俑向后推开,不料那人皮嘴中突然冒出一道黑烟,阿豪躲避不及,被那团黑烟呛了一口,身子一歪栽倒在地,脸颊和手接触到灼热的窑壁裂痕,只听“呲”的一声,顿时冒出一股皮肉焦煳的气息。“馒头窑”里随即传来一片震动,似乎有个庞然大物正要从里面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