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硬币识得异乡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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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币识得异乡人
又是一个异乡人。
她握着那枚五分镍币，翻过来又看了一下，才放进收银机。记得刚到这个国家的时候，我也分不清这那些五分，十分，二十五分的硬币。若是到了那些硬币种类更多的国家，我还要请收银员从我的手掌里自己挑那些硬币。因此，从她看硬币的眼神就知道，她到这个国家至多也就一个月吧。
这是我们公司二层楼的"SECOND CUP"咖啡店，自从公司春季的又一次大规模裁员后，同事们就把去另一座办公楼喝"星巴克"的路途缩短到本楼的二层了。从六楼到二层楼的距离，享受的不是那一杯下午的野莓茶，而是那一段从计算机前抬起身的休息。
那个女孩我今天头一次碰到，好像在受培训，她把五分钱的镍币放在手心，又翻了一个面才敢肯定，然后冲面前的顾客很腼腆的一笑。我站在旁边很仔细地听她说话的口音，应该不是中国人。
买完茶上楼，我和同事说，刚才那个东方女孩一定刚来加拿大不久。她问我，你怎么知道的？我说，因为我也曾认不得5分钱和10分钱，不知道加拿大的第十三个特区。
我也曾认不得5分硬币。几年前的我，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正中，可以看见教授的蓝眼睛和早上没有刮干净的胡须。我已经记不起很多教授的姓了，可是我永远记得我第一堂大学课程的教授，那门课是经济学原理，那个老师是DR.EBLE，他有非常浓重的德国口音，让我拼命盯他的眼睛听得非常费力。后来，他建议组成学习的搭档，他说因为注意到课堂上有很多留学生，而他自己也曾经是其中的一个，知道其中的艰苦困难。他是这样说的：有一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突然摸到口袋里昨天找的硬币，突然想：GOD，这里不是汉堡，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而我，也记得在另一个国家第一个早上，发现自己没有完全听懂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突然觉得生活的边际开始摇晃。
DR.EBLE有一次在课堂上大讲中国经济，他非常崇拜地说朱镕基应该得诺贝尔奖，因为他是真正的经济实践家，然后他突然指向我，问：你告诉我们朱镕基为中国做了什么？被叫起来的我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皱眉又问，那么中国的货币叫什么呢？我说：人民币。他一笑，非常好！才在前面的白板上写下人民币和朱镕基的英文拼写。其实，很多专业原理我都已经不记得了，可是我还记得他让我站起来回答中国货币时，蓝色眼睛里暖暖的善意和赞扬。
以后的各门专业课要求很多案例分析报告，所以从第二年开始，我们就要求组成小组分头研究，然后大家写好报告，在课堂上讲解示范。我总是小组里最沉默的一个，可同学们总是分配给我比较轻松的工作。对他们表示谢意的时候，他们总是说，我们都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用中文去学习，去写论文会写出什么鬼东西，你真聪明。我四年的课程里完成过多少份小组作业，写过多少小组的论文，而那些同学我也无法一一记得。只是，无一例外的，我们分担工作，然后大家互相修改，我总是收益最多。
记得有一个笑话说，加拿大人最讲礼貌，他们对着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也要点头说谢谢。而大学，似乎是人们修炼这种礼貌的社交场，几乎每个受高等教育的人都要学会标准的微笑，即使不能直接帮你解决问题也要帮你找其它的途径，你做错了他们也找很多理由来安慰你。而那些老师，我们时刻被提醒，有困难一定要去问他们。我只记得最后一年暑假，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电脑动画的功课，教授让我拖延了一个星期，最后我交了一份别人的功课，他给了我一个及格。那个老师说，孩子，我知道你很认真地做了。
那些困难的时期，我记得很多次夜里两点还在灯下读书，常常越读越绝望。然后对自己说，没有关系，其实如果考不好，也不会死去。然后在某个下午的一天，我对坐在银行工作但是整天发愁工作不顺心的朋友说，WENDY，你还记得吗？我们有过那些早上，要赶着去考试，而冰箱里只有面包片，你把它放在面包机里，它又一跳掉到了地上。那个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未来是一片灰暗呢？她点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至少可以在面包掉了的时候去吃麦当劳早餐，而这里还有很多新来的人根本找不到工作？她点头。
硬币在口袋里叮当作响的时候，我一摸就知道哪一枚是5分的，其实叫NICKEL的5分比10分还要大一点，厚一点。
第二次见到那个来自东方的女孩，是一个人下楼买茶的时候。她站在柜台前，瘦瘦高高的。我告诉她我要的茶，她显然没听懂，我就在墙上挂的一大排盒子里指给她看。我突然佩服这个女孩子的勇气，一个连硬币还认不太清楚的女孩，竟然找到咖啡店的工作。也许她的口语还不错，可是，这对一个异国他乡的人来说是一个多难迈开的第一步啊，简直是勇敢。也许她还在读书，因为她只在下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