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想家的满城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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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的满城灯火
这里的冬天日短夜长，早上是黑蒙蒙的去搭轻轨，下了班随着人群从车站里走出来，已满天华灯。城西的轻轨建在两边的快速路之间，出了站要走过长长的天桥。是的，高高长长的天桥，站在上面可以看见两边对开的车辆，满城的灯火。
偶然顿足，看着那密密的车灯，忽然有似曾相识的一阵感动。好像你在某个地方某个时刻，不经意地走过，忽然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梦里出现过。一时间，岁月河流飘荡变得明暗不清，真实和梦境的交际让你不敢相信。在什么地方，在哪一刻？
然后，一个长发女孩的身影寂寥地立在那座有点单薄的天桥上，厚厚的暗色花呢大衣，年轻的脸，胸口挂了一个星星香水瓶。
是10年前的自己，是北京双安商场前的那一座天桥。玲珑的香水瓶盖打开了，历久的记忆却没有蒸发干净。那一座天桥，天桥下那无数尾灯的图画因此芳香得让人伤心。10年前，喜欢去双安的"香水加油站"，一毫升一毫升的用针管盛香水。那个年纪，不是真正为买回一身香气，只是为了那各式各样香水瓶的玲珑，那细细针管下滴下的精致心情，或是渴望成长为一个真正女人的慌张。
像是同一座桥，同一条排满了回家车流的街道。谁在身边轻轻打了个响指，唤醒你的记忆，哪位青衣仙女的银魔杖轻轻一舞，要你受施魔法，时空倒转，惊喜地上上下下打量自己。
还在这座天桥上，还是长发，还是冬天的裙装，还是喜欢在生人面前静静的不响。10年的成长，伸出手，好像成长在双手合抱的范围里。然而，从10年前的车灯到今天的车灯，眼睛走过的世界有多远。
曾和一个好朋友吃着越南面大谈叫"祖国"的东西。说自己要是老了，一定是天天穿马褂在街上走的，不喜欢咖啡，不喜欢牛排，不喜欢冰球，不染头发，整天翻那唐诗宋词。她大声笑笑，不会吧，是谁一转身大步就把经理撂了那好几天，谁没事说什么GREEN MANAGEMENT？谁动不动就说《劳动法》和HARASSMENT（骚扰）？穿回古装？你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家的中国，只有沉默在精神世界里，我在心里那么恪守着一个含蓄而古典的中国，而不觉之中，我已从今天所处的世界那里，让语言中夹带了那么多全然不同的规则和意识。
你羡慕路边那些人家窗口灯光的温暖吗？也许。也许，里面的人也羡慕我这样自由的等待灯光；也许，等待别人是一种等待自己命运的游戏和愿望。
愿望多了，就成了排在路上的车灯。在西雅图的渔人码头看过灯火，想起了在大连海港外远望灯火的摇晃。在温哥华隔著ENGLISH BAY看过灯火，于是固执的觉得温哥华的夜色有点什么很像是上海。
半年前，从那所大城市面试回来，从高速公路上俯视小城的一城灯火，竟然好像踏上了回家的那条高大杨树耸立的街道。站在城中高处看这城市的万家灯火，好像自己也亮在那一个小小的角落，成为别人的风景。
在这座天桥上，看那排列的车辆，在泪光中成了一条溢彩的河流，在回忆中一抬头就回了10年前的家乡。夜色中，哪里的星空都是一样美；在夜色中，哪里的灯火都那么相像。忘记那些太高的，忽略那些特殊的，哪座城市的灯火都摇晃得像故乡。夜色的掩护下，泪光的模糊中，哪里的灯火都有故国。
收集的香水瓶早放进最深的旅行袋，心思早已玲珑似花蕊，细细碎碎像曾经额前的留海。10年前那颗挂在胸前的星星香水瓶，在机场上就摘下来送给好友。而那灯火的记忆，是最爱，却无人可以送与。每天从这座天桥走过，袋子里装的，有时是专业书，有时是想回家看的报表，有时是在办公室没有给父母写完的信。我不会告诉他们有这样一座天桥，让我每每想起双安。给父母信里，远方的孩子永远用最快乐的语气报告天气。
他们告诉我，你再也回不去了，那最初望灯火的地方，你回去都会迷路的；他们说，回家要小心甲肝，小心传染病；他们说，这里的世界已经不再简单。在他们告诉我发生变化的这几年，我每天在这座城市的天桥上行走，坚持守望的都是远方那座城市的灯火。在这里，灯火从来不曾变过。
我站在桥上，是灯火和回忆的交集；我站在桥上，是一样的发型，一样的呢裙，一样凝视的眼光，只是无法回到从前。我落了一些相信，失了一些美丽，少女时的梦终于像香水瓶一样被遗忘。
没有人可以回得去自己的梦，因此没有人回得去思念的家。
有一次，我们站在山顶上看灯火。一城灯火。他们问，灯火为什么忽明忽暗，闪烁如星星。计算机人才告诉我，同你在电视里看计算机一样，人眼的光频不等于灯的光频。看过《十万个为什么》的人告诉我，那是因为不同温度的气流在空中的扰动。
想家的傻瓜说，那是因为思念在空中飘著，灯火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