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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她不来找你呢?”内政大臣忍不住提了个问题。
“那,谋杀自然就不会发生了。或许阿瑟·康斯坦特会自己醒过来,或许别的什么人破门而入后会发现他正在睡觉。没有任何损害,没有比这更明智的了。那天晚上我几乎睡不着觉。想到我将要犯下的惊天罪行,我就燃起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迫切想知道温普究竟能不能看出犯罪手段。我还希望能了解杀人犯的心情,我一生都在和他们接触,却没有享受过他们内心深处的极度喜悦——我甚至害怕自己会睡得太死以致听不见达普顿太太的敲门声。那晚我心里老是想着这些事,根本没有好好地休息。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计划着谋杀康斯坦特的每步细节。时间缓慢而又痛苦地过去了,透过雾气我终于看见了黎明的晨光。我被种种可能性折磨得厉害。最终的结果会让我失望吗?后来我终于听见了盼望已久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女人‘杀人啦’的叫喊声。达普顿太太敲门的声音至今还回响在我的耳边。当时我就起了个念头:‘过去把他杀了!是时候了!’我戴着睡帽,把头伸出窗口,让她等着我。然后匆匆穿上衣服,拿上剃须刀,跟达普顿太太一起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的十一号。当我冲开卧室的房门时,阿瑟·康斯坦特睡得正熟,头部枕在双手上。此时我大声喊道,‘哦,天哪’,好像看到了一副可怕的景象。一片血雾顿时在达普顿太太眼前蔓延开来。她蜷缩起身体,向后退了几步,刹那间(我凭直觉感到而不是确实看见)遮住了眼睛以避开可怕的场景。就在那一瞬间我精确地、科学地挥刀切了下去——这一刀切得又深又快,当我拔出剃刀时上面竟没有带上一颗血珠。接着达普顿太太就从手指的缝隙间朦胧地看见一股血流从康斯坦特的喉咙口流出。我马上拿出一块手绢遮住了垂死者的脸庞以免达普顿太太发现他脸皮的抽搐。但正像医学结论上所说的那样,死亡是瞬间发生的。我顺势又把剃刀和空的磺基苯酸药瓶放进了口袋。在一个像达普顿太太这样的人面前,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我诱导她把我的注意力投向关死了的两扇窗户。有些傻瓜一直认为证据里有一处漏洞,因为随后到来的警察只发现有一扇窗是关好的。他们忘了我在向街上的人寻求帮助以后,并没有锁上被我打开的那扇窗。自然而然地,我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向外界寻求帮助。在这段时间里我试图平复达普顿太太的情绪,并像老手一样装模作样地记着笔记。我的目的就是要争取时间。虽然现场并没有什么令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但我还是希望在别人到来以前,尸体可以冰冷僵硬到一定的程度。如你所见,医学证据是无法把死亡时间精确到一两小时以内的。我坦率地向后来者说明谋杀看来是刚刚发生的,这打消了人们的一切疑虑。甚至连罗宾逊医生在判断死亡时间的时候,也会想当然地认为死亡肯定发生在我出现在犯罪现场之前的某个时刻。(坦普莱顿先生,请在这里打个问号。)
“在撇开达普顿太太之前,我还想对其中一点多说一句。阁下,既然之前您对我那番科学的言论都听得那么认真,我相信您一定不会拒绝听这最后一点内容。您一定还记得达普顿太太那天早上多睡了半个小时吧,很多人认为这半小时在事件中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而恰巧这点(就和无辜的被认为负有极大责任的迷雾一样)是意外发生的,全然与整个事件无关。在所有的归纳逻辑中可以很清楚地发现,在某个事件中只有一些现象是重要的,而且偶然地相互关联着;而另有一个很大的部分是和事件完全无关的现象。但因为对证据的调查停留在一个非常浅显的层次,警察只能对所有的证据给予相同的重视,并千方百计地把每一条证据都串到证据链上。新手总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释清楚,但达普顿太太多睡了半个小时这件事和那天清晨的大雾却都是偶然。事件中总会有这样那样无关的细节,真正的猎手自然会允许它们的存在。我甚至也没想到这一切意外的情况会把莫特莱克先生牵扯进来。另外我的女佣珍妮,她在十二月三日那晚提前了十几分钟离开,因此她并不知道康斯坦特先生的来访,这同样是一个与事件有关的意外情况。实际上,正像艺术家和编辑的成功在于他们知道该省略什么地方一样,科学的犯罪调查者应当知道该省略哪些细节。简而言之,解释所有的细节未免太多了点。而太多显然比太少要糟糕。
“再回到我的试验上,成功超出了我之前最疯狂的想象。没人发现哪怕是一丝的真相。难以解决的弓区之谜愚弄了欧洲乃至全世界最精明的头脑。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在一间无法进出的房间里被成功地谋杀了,这实在是太神奇了。我的继任者,令人敬畏的温普先生得出了自杀的结论。照这样下去,这个案子一定会沉睡到我死去——除非他肯借助我的天才智慧。我尝试着置身于事件之外,用旁观者或一个老侦探的角度来审视这桩罪行。我发现这个案子简直做得太完美了,探究者只能得出一个极端简单的答案。案件的每一个部分在我看来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如果让我做侦探的话,我首先会怀疑我自己,当然还要加上达普顿太太,总之犯罪者一定在首先进入房间的人中间。我立即给《大千世界》写了封信暗示这一点(信是我用左手书写的,并自称为‘一个用脑子冷静分析问题的人’)。通过把自己和达普顿太太联系在一起,我使人们很难把一起进入房间的两个人割裂开来。把半数事实抛在世人的面前是掩盖事实真相的最好办法。这封匿名信引出了我第二天在报上以真名发表的反驳信。在这封看似因别人引起的长信中,我拿出一些新的证据以反驳自杀的说法。我对没有结论的裁决感到厌烦,希望有人能把我这个犯人给找出来。我比较喜欢被人追猎。
“温普在我那封信的刺激下又重新投入了调查,但不幸的是一路上他竟然不断犯错,由一系列我既无法预知又无法想象的巧合相配合,竟会让世人认为他所说的全都正确。莫特莱克因此被逮捕,后来又被定了罪。温普这下子出名了,这可真让人受不了。我费了这么大的工夫却在他的头顶上增加了几轮光环,原本我还打算好好地出出他的洋相呢!无辜人受难本来就够糟的了,而温普通过这件案子还提高了他并不配得到的声誉,并由此超出了他所有的前任,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我祈求天地间的神灵推翻那愚蠢的判决,救出被囚者;我向大家揭示出证据的薄弱;我甚至还发动大伙帮我去找那个失踪的女孩;我最后还煽动工友来向您请愿。但令人失望的是,所有的一切都以失败告终。现在我只能打出最后一张牌了,我不能容忍自负的温普作为谜案的解决者而被后人所传颂,我发觉被定罪的人同样可以通过自白来享誉天下。这就是我今晚来自首的原因,不然莫特莱克就没救了。”
“这就是原因?”内政大臣怀疑地问。
“这是唯一的原因。”
当他说话的时候,一阵更为低沉的声浪响彻书房。
“缓刑!加油!加油!”整条街像是地震了一般,格罗德曼和莫特莱克的名字在半空中回荡。“缓刑!缓刑!”接着窗户前就开始响起称颂大臣的欢呼声,甚至在这如潮的呼声中还能听见报童的叫卖声,“莫特莱克被释放了!莫特莱克被释放了!”
格罗德曼惊奇地向街上望去。“他们怎么会知道的?”他喃喃地问。
“这些晚报总会做出些令人吃惊的事来,”大臣冷冷地说,“我想他们早就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印出来了,”说着他转身面对着秘书。
“坦普莱顿,你是不是把格罗德曼先生的自白都给记下了?”
“每个字都记下了。”
“你现在可以把格罗德曼先生进屋时来的那封电报带进来了。”
坦普莱顿回到外面的房间,把格罗德曼进屋时放在大臣写字台上的电报带了进来。内政大臣静静地把信递给了来访者。这封电报是墨尔本[1]地方警长发来的,电报上说杰茜·戴蒙德刚乘一艘渡轮到了那里,她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目前她已经踏上了返程的旅途,临行前发表了一份完全支持辩方的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