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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剑士踏步上前,剑锋回撤,然后猛地刺向维林的咽喉。然而剑士的身体忽然优雅地一扭,鲜血从断掉一半的脖子里喷出。诺塔勒马立在几英尺开外,雪舞跟在后头,爪子和牙齿上已是血迹斑斑。
维林站起来,估摸着周围的战况。他们这次冲锋几乎杀进了倭拉军队的中心地带,四面八方激战正酣,尼塞尔人枪花点点,奥文的骑卫剑舞如风。西边又有一阵箭雨落下,看来俄尔赫人遇到了一股誓死顽抗的瓦利泰。
不远处响起了奥文大人的喊杀声,维林见他集合兵力,以置生死于不顾的气势,冲向一大群自由剑士。一声响亮的嘶鸣传来,他发现自己那匹无人驾驭的战马撞进敌阵,高扬前蹄,疯狂践踏,龇牙咧嘴地嘶叫。奥文带兵击溃了倭拉人,尼塞尔人趁机杀进去乱砍。
“不干蠢事?”诺塔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目光中满是责备的意味。
维林低头看着空空的手掌,五指蜷起的同时,寒冷再次来袭。这时,有什么东西蹭了蹭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到了自己的战马。这头畜生一边大打响鼻,一边摇头晃脑,鼻子上赫然有一道新鲜的刀伤。“刀疤,”维林说着,抚摸它的鼻子,“你就叫刀疤。”
“别动。”达瑞娜告诫他。涂在背部的药膏疼得他火烧火燎。方才他滚落马背,导致从臀部到肩膀出现大片瘀青,更难受的是,在返回沃恩克雷的途中始终折磨他的那句话。我的剑脱手了。
“你还嫌传奇故事不够多吗?”达瑞娜边说边给他上药,指头用力地打着圈,“难道每次打仗都要亲自冲锋?现在倒好,还有一匹中了黑巫术的马。”
“哪有。”他呻吟着回答,最后松了口气,因为达瑞娜终于站起身,走向装满各种瓶瓶罐罐的小药箱。“我新收的坐骑应该只是喜欢打仗。”
他所在的地窖属于沃恩克雷仅存的一座建筑,原是海港管理者的私宅。因为宅子建在防波堤的底层,而且完全用花岗岩堆砌,牢固的程度堪比要塞。女王及随从住在上面的楼层,军队则在废墟中扎营,兵力仍在增加,附近的村庄有不少人闻风而至。
“主人也一样。”达瑞娜咕哝道,他心里有些忐忑。自从埃尔托之战过后,这是他俩第一次闹得不愉快,他不由得担心两人之间的纽带并非想象的那么稳固。战斗结束得很快,胜负早有定数,不过一刻钟的工夫,等瓦利泰死光了,倭拉人便也不再顽抗。幸存的自由剑士们四散奔逃,很快被俄尔赫人追杀殆尽,同时尼塞尔人也结果了伤者,正忙着实践他们的古老传统——洗劫尸体,饱其私囊。出乎意料的是,维林巡视战场之时,士兵们纷纷举起长枪,神色肃然地鞠躬致意。他们视而不见吗?他心想。宁可相信他只是骑着中了黑巫术的马,逞匹夫之勇,也不愿意接受他既愚蠢又无能的事实——不仅坐不稳马鞍,连剑也脱了手。
“我今天差点死了。”他若有所思地说,语气平淡。达瑞娜并未回头,身子却僵住了。“你知道我没了歌声。”他接着说,“你救我回来时就发现了。没了歌声……我的剑也脱手了,达瑞娜。”
她转过身,气呼呼地皱眉道:“你这是自怨自艾吗,大人?”
“不。”他摇摇头,“只是实话实说……”
“那么,我也有些实话对你说。”达瑞娜走过来跪下,纤纤小手摸索着扣住他的手指,“我见过一个男孩,像野蛮人一样打斗,只为在血腥的比赛里赢得一面旗帜。我那时感觉特别残酷,其实现在的想法依然没变。不过那天,男孩根本听不见歌声,否则我会察觉到。你所拥有的,从来都不只是天赋。”她握得更紧了。“天赋既不是肌肉,也不是骨头,更不等同于从小勤加练习的武艺,我不相信短短几周,武艺可以荒废至此。”
她抬头起身时,怒容已消。她松开手,捧着维林的头,搂在怀里。“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维林。我相信,有你在,我们的女王才好实现她的目标。”达瑞娜撤开身子,低头微笑,温暖而光滑的手掌从他的眉毛摸到下巴,然后送来一个深情的吻。“你有没有找到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过了一会儿,达瑞娜的头枕在他胸前,娇小玲珑的胴体贴在他身上,彻底驱散了寒冷。第一次还是在埃尔托城,那天晚上两人几乎没说话。发生时毫无预兆,只有不可言说、不知羞怯的欲望。黑暗之中,他们犹如干柴烈火,迫不及待地纠缠在一起。
“女王讨厌我,”达瑞娜轻声说道,呼吸的气流拂乱了他的胸毛,“她藏在心里,可我能感觉到。”
而我只能怀疑,他心想。“我们没有违反律法,更没有失礼,”他说,“女王有什么个人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你们俩年轻时,是不是……?”
他嗤笑一声。“不,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当林登·艾尔·海斯提安的面孔浮现在眼前时,他立刻收敛了笑容。这么多年过去了,内疚仍在折磨他。
“她爱你,”达瑞娜接着说,“你肯定看出来了。”
“我看见的只是一位非效忠不可的女王。”这样对谁都好。“瑟奥达人对她是什么看法?”
他感到达瑞娜紧张起来,搁在胸前的脑袋躁动不安。“没什么,反正我没听说。至于他们内部的说法,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早就察觉到,埃尔托之战结束后,瑟奥达人对他俩的态度忽然大变,以往对达瑞娜的喜爱、对他的尊敬——尽管颇为勉强——都变成了高度戒备。“怎么回事?”他问,“他们为何如此惧怕我们?”
达瑞娜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坐起来,双手撑着下巴。她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却有一束光从墙壁上的裂缝透进来,在她眼中闪耀。“与信仰的追随者一样,瑟奥达人从来不把死亡当成坏事。但他们的观点是,灵魂离开躯壳之后所去的地方,并不在世界之外,而是隐于人间的秘境,它存在于每一处阴影、每一个黑暗的角落,活人既看不见,也无从知晓。在秘境里,你保留了生前的一切知识,不管是狩猎的技巧、作战的武艺,还是所有的学问。你将在此进行一场伟大而无穷尽的狩猎,但不会害怕,亦不会动摇——因为前世的负担已经全部卸下,所余唯有狩猎一事。如果你有心爱的人迷失于狩猎之中,你把手伸进漆黑的树洞,或是岩石的阴影,祈求他们捎来一声私语,也许偶尔能见到他们。”
“你带我回来时,”他说,“我的天赋被剥夺了。”
“最强大的天赋。”
“你应该找他们谈谈,说出事情的真相。”
“我说了。根本没用。在他们看来,我是罪人,而你不该活在世上。他们抛弃我了。”
达瑞娜低下头,任维林抚摸肩膀,心头的哀伤也传递给了他。“那他们为何不走?”他问。
她一边叹息一边流泪,声音轻不可闻:“他们和我们一样,听从狼的召唤。”
瑞瓦一剑砍在他瘀青未消的腰部,激起一声闷哼,然后迅速向后跳去,躲开一记笨拙的撩刺,继而弓腰探身,刺向他的胸口。他矮身闪避,木剑向上一挑,削砍瑞瓦的腿,竟然命中了——她挥剑格挡的速度放慢了许多。
“好多了,”她说,“你不觉得吗?”
维林走向附近的树桩,拿起搁在边上的水壶,猛灌一口。今日阴云密布,寒意逼人,预示着秋天的到来,同时也意味着此行前往瓦林斯堡绝非坦途。他们已在克雷沃恩驻留了三天,等梅迪尼安舰队出现。艾尔·贝拉大人提供的补给暂时缓解了当务之急,但粮草依然不足以支持大军北上,尤其是考虑到新兵仍在持续增加。自从他们来到这座毁于战火的镇子,有一千余人闻风而至,诺塔的军团扩充了好几支战队。看样子,倭拉人抓奴隶的本事没有想象的那么厉害,尽管斥候们每天都会发现敌军疯狂屠杀的证据,提到一座又一座惨遭蹂躏的村庄,腐尸堆积如山。
“不觉得,”他对瑞瓦说,“说真的,今天更差劲了。”他扔掉水壶,冲了过去,一连串剑招急攻而至,木剑快若流星。瑞瓦滴水不漏地闪避格挡,导致刚才的陪练成了个笑话——他知道,最重要的是在战斗中磨炼技艺。他心里也清楚,瑞瓦必然会手下留情,本来可以轻松化解的招式,却故意放慢一点点速度,任由他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