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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开自作主张从三轮车上掏出两瓶啤酒,用牙咬开,先咕嘟嘟灌了几口,嘴边沾了一圈白色的泡沫,活像一个刚刚上岸的螃蟹:“真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他用手背擦抹掉嘴巴上的泡沫:“净肉结婚了?改日我得去看看,我还备了一份礼,工作太忙没顾得上参加他的婚礼,他没骂我吧?”
“三七开改成马后屁了,婚都结了,你还跑过去干吗?人家好着呢,顾不上骂你,可能连你都没想起来。”猴精抄起已经烤好的肉串递给了三七开。
三七开狼吞虎咽,却并不耽误他说话:“一定要去,一定要去,净肉可是我们这拨人里第一个成家立业的。不过我也凑合,当科长了……”
“嗯,祝贺你,今天晚上免费。”
“你有对象了没有?”对象是上个世纪人们对未婚妻、未婚夫的统称,这种称呼定义明朗,概念清晰,不像这个世纪人们喜欢说的“男、女朋友”那么暧昧、宽泛。
“还没有,你呢?”
三七开摇摇头:“事业为重,顾不上。”
“对,事业为重。”猴精随口应付着三七开,觉得三七开有点腻歪歪的烦人。他并不是对三七开有什么成见,而是有点心不在焉,也有些莫名的烦躁。都这个点了,她怎么还没来?他煽着火下意识地四处张望,路灯的光晕有如一圈淡黄的罩子,把猴精和他的烤肉摊罩在里边,罩子以外黑黢黢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远处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脚步声平实沉静甚至有些缓慢,但却没有迟疑,一直朝猴精的烤肉摊子步了过来。
夜生活(8)
猴精的心顿时踏实了,她终于来了,一如既往,瘦瘦的,小小的,静静地坐在路灯光晕外暗处的凳子上。光线很暗,可是猴精仍然觉得自己看到了她长长的、细细的凤眼里浸满的深黑色忧郁,还有被浓密睫毛抹上的沉沉阴影。
“都来吃啊,都来吃啊,肉肥味足调料香,闻一闻都馋断肠子的肉串啊……”猴精突然精神振奋,大声吆喝起来。猴精吆喝的时候,有意模仿维族人卖烤肉串吆喝的味道,却又模仿得不像,听上去怪里怪气的。
三七开又问起了净肉:“净肉结婚热闹不?”
猴精告诉他:“热闹,是不是上蹿下跳,还穿了一身新衣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结婚呢。”
三七开把手里吃净的钎子投进木箱里:“是吗?真遗憾,我一定要专程亲自去给净肉贺喜。”
猴精“哼”了一声没搭话,他不相信三七开说的是真话。三七开说的却就是真话,他自己承认,他一直欠着净肉一个人情,一个很大的人情。那一年上级要单位推荐一名优秀青年工人上大学。要说优秀,青年工人里谁也比不过净肉优秀,刚刚开始吐故纳新,他就入党了,如果他要去上大学,当工农兵大学生,谁也比不了。
三七开私下找到了净肉,要求净肉把这次机会让给自己:“我们都是一起参加工作的,你看看你,年年都是学毛选积极分子,年年都是先进生产者,不论是入团还是入党,哥们都积极给你投赞成票,这一次你也要帮哥们一回,把这次机会让给我。”
净肉让三七开三忽悠两忽悠就有了深深的愧疚感,好像他真把大家伙的好事都一个人占了。而且,不管怎么说,他还欠着三七开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他作梦的时候说过反动话,三七开没有揭发。净肉不是不记别人好处的人,于是当场点头承诺:如果组织上把这个指标给他,他一定让给三七开。
果然,单位把上大学的指标盖帽给了净肉,是不是亲自拿了推荐表找净肉填写,净肉推辞了,没说什么理由,就两个字:不去。是不是照例征求他的意见,如果他不去,他推荐谁?净肉说了三个字:三七开。三七开终于圆了大学梦,顶替净肉上了大学。这件事情三七开并没有忘却,净肉结婚,他要单独专程去给净肉贺喜,不跟别的人凑份子,要给净肉送十块钱的厚礼。
猴精这肉烤得非同寻常,让人吃上了就停不下嘴。三七开啃光了面前的肉串,招呼猴精再拿十串过来,却没有反应,别过脸一看,只见猴精表面上正在精神抖擞地翻打着炉上的肉串,眼神一个劲朝旁边的阴影处飘,三七开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路灯的光晕外缘,一个瘦小的女孩坐在凳子上,默默地瞅着猴精烤肉串。
三七开险些惊跳起来:“猴精,那不是蓝纱巾吗?”
5、叶青兰
她当然不是蓝纱巾,她是叶青兰,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把她当成了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蓝纱巾。她默默地坐在那里,每天到这里来报到,已经有些日子了,那句话她却一直说不出口,而她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说出那一句话。
一个衣着整洁,干部模样的年轻人举着一把肉串凑了过来,眼神烁烁地打量着她,这让她有些紧张、局促,脸也热辣辣地发胀。
“同志,我看你面熟,您贵姓?”
那人很客气,她嗫嚅着回答:“我不认识你,我姓叶。”
那人把肉串朝她手里塞:“来,一起吃,别客气,老板请客,不用花钱。”
夜生活(9)
她下意识地把手背到了后边,就像躲避老师打手板的学生:“我……我不认识你……”
忙着烤肉串的猴精,此时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朝这边嚷嚷起来:“三七开,你啤酒喝多了?人家不认识你。”
三七开,眼前这人居然叫三七开,她忍不住想笑,却没敢笑:“我不认识你,我不吃。”
三七开回过头问猴精:“你认识她不?”
猴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起火来:“认不认识关你屁事,吃你的,不吃就滚蛋。”
三七开显然也被猴精突如其来的暴怒惊住了:“你吃钢雷子了?我问问怎么了?”
猴精埋头干活,这个时候下夜班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的过来,有人开始坐在摊前的凳子上,准备拿烤肉当夜宵。猴精没有吭声,但是却可以看得出来,气咻咻的还在恼火。叶青兰忐忑不安,她实在弄不清楚,男人为什么就像越冬的柴火那么易燃,稍微一点火星子,甚至连火星子都没有都会冒出火来。
三七开有些下不来台,他是一个心高气傲的男人,把手里的钎子和还有没有吃完的肉串一股脑地扔进了那个木箱里,又掏出十块钱扔给了猴精:“熊样,怕我不给钱是怎么着?”说罢,扬长而去。
猴精拾起钱装进兜里:“本老板还真舍不得让你白吃,装什么大瓣蒜,不就是个小科长吗。”
叶青兰看着他们俩,莫名其妙,细长的凤眼瞪得圆圆地变成了两颗黑溜溜的珠子。可是她却没有动弹,仍然默默地、静静地坐在那里,她还要继续看,还要继续等待机会,等待能让她说出那句话的机会。
吃烤肉的人渐渐散去,夜已经深了,猴精也应该收拾摊子了,他却没有像往日那样数钱、熄火、装箱,他迟疑片刻,终于鼓足了勇气,拿了几串烤肉朝叶青兰踅了过去:“你吃不?”
叶青兰条件反射般摇头:“不吃。”
猴精把肉串塞进了她的手里:“吃吧,你经常过来,又不吃,是不是没钱?我不收你的钱。”
叶青兰脸红了,好在光线暗淡,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脸红了,每当她的脸发胀发热,她就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得像熟透了的果子。她之所以脸红,并不是因为面对陌生人猴精不好意思,而是因为猴精说得很对,她没有钱。
面对了她的腼腆、羞赧,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指拨动了猴精的神经中枢,他的心都被拨弄得颤抖起来,人也忽然变得豪爽:“没关系,你要是爱吃我烤的肉串,你今后天天来吃,我免费供应。”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惊愕不已。然而,猴精是一个大脑转动极快的人,对自己的表现他马上找到了答案:那是三七开刺激的,如果三七开今天没有主动找这个女孩搭讪,猴精也许永远没有跟她对话的勇气。
叶青兰客气但却又坚决地拒绝了猴精的好意:“我不吃,我就是看看。”
猴精愣了:“看看?看什么?看我烤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