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006 清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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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雪夜。
一辆黑色商务轿车碾过灰白色的公路，在拐角处坏掉的路灯下停靠。
男人钻出车子跺了跺脚，踩着轻薄的积雪走到路边的垃圾桶旁。闪烁的黄色灯光映着男人的侧脸，只听一道清脆的打火机声响，男人便吐出了也不知是热气还是夹杂着尼古丁的白烟。
“喂，哎。”男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拿出了口袋里嗡嗡振动的手机接电话，“不错，孩子很可爱，这事儿你办得不错。”
电话挂断，男人转身到后备厢，从里面拎出一件还算新的白大褂，毫不犹豫地丢在垃圾桶的边上，接着手指一抬，指尖夹着的烟蒂便掉落在这片看似纯洁的白色上。星火闪烁，一切罪恶与往事，尽数化作灰烬。
“呵。”男人满意地抖了抖身上的灰色羊绒大衣，正要转身上车，却被垃圾桶中突然传来的异响吸引了注意力。
“谁？”男人松开已经拉开的车门，转身狐疑地盯着垃圾桶那黑暗狭长的开口，仿佛里面躲着一双不动声色的眼睛，将一切罪恶尽收眼底。
男人有些不放心，转身用脚上的皮鞋将那件白大褂的灰烬踢了个七零八落，脏兮兮的雪水裹挟着冰凉的碳化纤维，黏稠混沌，一塌糊涂。
路灯忽明忽暗，男人这才放心，转身上车。
啪——
男人的手腕忽然被抓住，只见垃圾桶中探出一条长长的手臂，死死地将惨叫的男人拖入矮小的垃圾桶里，最终只剩无声飘落的雪花，和那辆轿车刺眼的双闪灯……
“晓博士！又接到同样的报告了……”接线员三三愁眉不展，拎着登记簿推开了办公室大门。
我放下手中的鱼食，转身拿眼神问询。
“咦？谁弄的鱼缸？”三三眨眨眼，凑近了那一方小小的水中世界。
我指了指洗手间紧闭的大门：“尧尧。”
“哇，自从尧尧来了之后，晓博士您这里真是越来越有生气了呢。”
三三笑了笑，回过神把登记簿递给我，说道：“对了晓博士，这周已经连续接到好几起关于那个ABC幼儿园虐童事件的举报了。”
我拧紧了眉头：“虐童案？让他们报警去啊，找我有什么用？”
“不是！”接线员三三急忙否认，“奇怪的是，虐童事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吧，每次警方调查结果都不尽如人意，所以……”
我无奈地摇摇头。
“不不不，”三三摇头，“我这边接到的异常报告是，那些坏人并不是逃离了法律的制裁，而是……”
“失踪了。”身后忽然有人接话。
“哎，王某，你怎么知道？”接线员愣了愣。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身，上下打量着蹲在鱼缸前安装过滤系统的保洁王某。
这小伙子说来也奇怪，年纪轻轻的也不知为何，率领一众保洁阿姨到我们这研究所来当个扫地的，平日里插科打诨，人狠话多，似乎院里所有的八卦消息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这有什么？”王某一边调整过滤网，一边咂咂嘴，“这事情早就在外面传开了，警方抓不到人，不是他们不想抓，而是因为，那些人统统失踪了。”
我耸了耸肩：“就算是人口失踪，跟咱们也没有关系。”
王某却意味深长地抬起头，挑起嘴角痞笑：“是吗？我还以为……晓博士很擅长处理失踪人口案件呢。”
我愣住。
“哎呀，这些鱼好难搞啊。”尧尧推开洗手间的大门，端着脸盆闯进办公室，“来来来，王某你接一下，差不多可以放进鱼缸了吧？”
王某将手里的滤网丢在桌上，和尧尧一起将鱼倒入鱼缸。
我急忙转身，抓起接线员手里的登记簿塞入帆布包，急匆匆出了门。
“哎，晓博士你去哪儿？”尧尧腾不开手，只能仰着脖子喊我。
我迅速钻入电梯。
“去哪儿？我送你？”
我正在手机上研究打车软件的定位，却被熟悉的声音打断。我抬起头，眯起眼，从初冬正午暖阳的光线中望向面前的男人。
盖爷开了辆面包车，稳稳地停在了我的面前。
这车子很眼熟。我想了想，似乎是之前其他部门申请的运送药品和实验器材的专车，后来出了事故，就一直停在车库里没有使用。当时司机也受了伤，辞职后不知去向……也不知盖爷从哪里搞来的车钥匙。
我定了定神，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ABC幼儿园啊……”盖爷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摇摇头，“唉，你说说，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竟然有人对小孩子动手，真是坏透了。”
我无心回应，抬手拧开了老旧的车载音响，调了个相对安静的频道。
一首肖邦的Nocturne，降b小调Op.9-1，沙哑的劣质音响根本不影响它的美感，反倒给它披上了一层冬日专属的深邃。
“这些人的失踪……会和院长的失踪有联系吗？”盖爷话锋一转。
我将头转向车窗：“不可能。”
盖爷愣了愣，挑眉点头：“是吗？”
我没说话，而是拿指尖轻敲自己的座椅，试图跟上钢琴曲的节奏。
“哎，大冷天的，这种曲子越听越冷。”盖爷笑笑，缩了缩脖子。
我认同似的点头：“说说看吧，你对这幼儿园的事有什么见解？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主动跟过来的吧。”
盖爷轻点刹车，没否认：“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得多，却总是在至关重要的事情上犯糊涂。”
幼儿园门口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不如我想象中那般热闹。我让盖爷继续往前开，直到路口拐角处才停下。那里有个公交站台，一个穿着棉袄的年轻男子正瑟缩在那里等候。我示意盖爷稍等，便自行下车。
“你好，我是晓博士。”出于礼貌，我率先伸出手，却没等他伸手我便迅速缩了回来，摸出口袋里的纸笔自顾自坐在公交站台的座椅上，“您就是那个给研究院打电话的目击者吧？”
男子双目滞涩，点点头重新把双手揣起来：“是我。”
“说说看吧。”
男子犹豫片刻：“那个，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头也没抬，而是抬腕看看手表上的日期和时间记录在笔记本上：“我当然相信。你之前这么跟警察讲，他们不信，所以你才会找我的，不是吗？”
男子点头回忆：“是这样。那个，失踪的人，是我的老板。我是他的司机，原本……”
“失踪时间和地点。”我打断他。
男子张张嘴，看我并没有想要倾听他故事的样子，便默默接过我手里的笔记本，将时间和地点写在了上面。
“垃圾桶？”我扬起眉头。
男子点头：“对，我最后一次见到我老板，就是在这个垃圾桶附近。夜里他喝了点酒，一个人开车到这里等我，让我来接他进城。你知道的，最近酒驾查得特别严……”
我迅速翻了翻之前的资料。
“这里人烟稀少，我是打车过来的，远远就看见我老板的车子，车门开着，双闪还亮着，可就是不见人。”男子回忆道。
我迅速记录：“所以，你究竟看到什么了？”
“手，黑色的手！”男子笃定地回答。
我没有回应，只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从垃圾桶里伸出了一只长长的手臂，黑乎乎的，长满了毛！”男子颤巍巍地点了根烟，猛嘬一口，“我当时找不到老板，正在车子旁边给他打电话，就听见手机铃声从垃圾桶里传来。我弯下腰，谁知道从垃圾桶的缝隙里，看到了那只黑色的长手，死死捂住了我老板的嘴巴，把他拖进了黑暗之中……”
我沉默着点头记录，却被男子激烈的情绪打断：“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我看到了奇怪的生物，它……它躲在垃圾桶里带走了我的老板！活生生的人！我怎么也忘不了我老板当时那双惊恐的眼睛！我吓得转身就跑，第二天报了警，警察跟过去一看，那垃圾桶里却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我老板，就这样消失了！”
我冷笑：“知道了。”
“知道？你根本不知道！”男子激动地站起身，“现在我们身边有这种危险的生物，藏在垃圾桶的黑暗角落里，你们谁也不信，都在敷衍我！”
我合上笔记本，摸出手机打开新闻界面，迅速画了两下找到关于ABC幼儿园虐童案调查的最新进展：“车牌号、年龄、姓名、身份……都对得上，所以，最近虐童案的嫌疑人应该就是你的老板吧。”
男子瞳孔收缩，磕巴了一下：“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垃圾，就应该让他待在垃圾该待的地方。”我收起手机，决然转身。
抵达那男子所说的郊外公路垃圾桶时，已经是深夜了。我戴好医用手套，从帆布包里摸出一瓶喷剂，随后下车，绕着垃圾桶，仔细打量一番。
垃圾桶就是那种最为寻常的垃圾桶，上面还写着“爱护环境，人人有责”，里面几乎没什么垃圾，倒是四周散落了一些烟蒂和衣物焚烧物。
我蹲下，拿镊子将灰烬装入透明封口袋，摇摇头，递给了身后的盖爷。
“白大褂？”盖爷拿过来，先闻后看，“没有酒精味，不是医院的白大褂。难道……和院长有关系？”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说了，这件事和院长不可能有关系。你看，这白大褂明显是新的，几乎没怎么穿过，而且是十分常见且廉价的那种。你之前在车上也跟我说了，失踪的嫌疑人没有孩子，却常在多家幼儿园的监控中看到他的车子。既然不是接送自家孩子，那么，他为何要穿着这临时准备的白大褂，频繁地往幼儿园里跑？”
盖爷啐了口唾沫：“呸！这么说，虐童案里那些孩子口中的什么‘叔叔医生’，还真是这孙子装的？！他借体检之由，对那些孩子下手？”
我没有说话，而是打开喷剂瓶，绕着垃圾桶喷出一些透明的液体。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盖爷好奇地跟了过来，背着手，弯腰朝垃圾桶里看过去，随后拿出巡夜用的手电筒，刚要打开，却被我拦下。
我摆摆手，示意盖爷后退。
不多时，垃圾桶中就传来了微弱的震动。郊外公路荒无人烟，远处偶有路过的车辆。头顶的路灯似乎接触不良，光线闪烁，映着脚下几乎要化掉的积雪，一只黑色的长长手臂从里面缓慢探了出来。
盖爷见状急忙后退，机警地将我挡在身后。
“没关系，它只爱肮脏的东西。”我轻声说道，“不该是黑色的，可能是需要洗个澡了。”我随后上前，将喷剂瓶中的纯净水全部洒在这条黑色手臂上，不多时，就见它褪去黑色的长毛，换上了由三原色组成的彩色毛发。
长臂抖擞清爽，最后又缩回垃圾桶中。我收起喷剂瓶，摆手叫盖爷上车。
“不……不带回研究所吗？”盖爷有些奇怪地发动车子。
我摇下车窗，刺骨的寒风钻入鼻孔：“不用了。人们总祈求有神明来惩罚那些逃脱罪责之人，却根本不知道，那所谓的神，有时就藏在我们身边。”
“被它拖走的人，会去哪里？”
我关上车窗，瞥了一眼身后倒退的路灯，打开电脑放在怀里撰写研究报告：“谁知道呢，可能，下地狱了吧。”
“尧尧，研究报告归档了吗？”我敲了敲鱼缸，看向正忙着摆弄水草的尧尧。
小姑娘一拍脑门：“啊呀，忘记了！这鱼缸太难处理了，没几天就脏兮兮的，又要换水了。”
我取下口罩和手套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成天弄这个，自己的工作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尧尧委屈地看向我：“不怨我啊晓博士，这个新物种你一直没有给我明确的学名呀，也没有带回研究院观察，我总不能空着名字归档吧。”
“这东西比较特殊，它喜欢躲在阴暗肮脏的地方，你觉得，咱们研究院有这样的地方吗？”我笑着摇摇头。
“哦……”尧尧若有所思，“正是因为它总躲在肮脏阴暗的地方，所以才会遇到那些阴暗肮脏的人吧。”
我透过厚重的鱼缸，看着缸壁上附着的污秽，暗自点了点头：“清道夫吧。”
“啊？”尧尧一脸疑惑。
“我说，买条清道夫放在鱼缸里吧。”
世上总需要有人来清理肮脏和污秽。
这东西，即所谓“报应”。
名称：清道夫
发现地：B市某小区西南角垃圾桶
简介：一条长长的手臂，上面长满红、黄、蓝三色毛发，由于常年躲藏在阴暗、肮脏的角落（多为垃圾桶中）吞食垃圾和污秽，因此颜色逐渐变得漆黑。会用自己的方式伸张正义。因暂无研究样本而无法准确命名，借名同样吞食垃圾的清道夫。
特点：无脏不欢
内心肮脏或是臭名昭著的人，最好远离垃圾桶。因为说不定，那里面就藏着你该得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