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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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一个人吸烟,可以令周围的人被动吸烟,酗酒何尝不是如此。从记事起,自己那个家就是一股酒臭味道,以至于苏云霞从来不主动带同学到家里玩。她的嗅觉在这股恶味的侵蚀下都有些迟钝了。有时候苏云霞真觉得,父亲喝过的酒可能多过自己喝过的水。父亲经常一天喝掉一斤酒,她未必一天能喝下一斤水。
酒似乎给父亲增添了许多力气。力气用不完,就用来殴打老婆孩子。那不是抄起坑条帚,象征性地发发脾气。每一次,眼珠通红的父亲都要先用十几秒钟时间,认真地去寻找一件尽可能粗、硬、沉的物件。在这个短暂的准备期里,她的母亲会缩到屋子的角落里,抱着头瑟瑟发抖。那时住房条件极差,他们家的屋子只是一间,母亲又怕邻居们笑话,从来不躲到外面去,于是,父亲那件精心挑选的"刑具"必然会落到母亲身上。
让苏云霞觉得最可怕的一次,刑具竟然是一把铁剑。那是同事送给父亲的一把健身宝剑。这成了殴打老婆的应手家伙。小小的苏云霞第一次看到父亲用这剑砍母亲,真得被吓坏了。腿一软,瘫在地上。她为父亲真的要杀人。挣扎起来后跑到外面大喊救人。后来才知道,那把剑没有开刃,只算是块厚铁片。
母亲不能承受这种殴打的时候,父亲手里的那些家伙便会稍带着落到姐姐身上,但却很长时间没有落到苏云霞身上。后来还是父亲自己说明了道理:你身子骨这么瘦,打出毛病我还得掏药费。这句话苏云霞牢牢地记住了。于是,等到觉得自己的身体发育到能够承受殴打的程度,她就想尽办法晚回家。那时候,苏云霞在学校里抢着作卫生,帮助后进同学业补习功课,天天回家很晚,没少受过老师的表扬。谁能知道,她那样作只是为了拖时间少挨打呢。这些黑色幽默般的表扬让她从小就知道什么是欲哭无泪。
姐姐早早就嫁了人。苏云霞知道,与其说姐夫有什么地方吸引她,不如说结婚能让她赶快"出狱"。令她久久不能理解的是母亲。母亲经常提醒她,家里的事儿别让外人知道。每次当母亲带着青肿和擦伤上街遇到邻居时,都要解释说,自己不小心摔的,干活时不小心碰了,等等。苏云霞每次听完都很纳闷,这种谎话有什么用呢?小胡同里巴掌大的地方,许多邻居家的事她都知道,不想知道的事都会自动漂到耳朵里来,自己家经常这么惊天动地的,谁又能不知道呢?这不是自己骗自己吗?
终于有一天,母女俩开诚布公地讨论了这个问题。母亲的态度是,自己认打认骂,只要不离婚怎么都行。
"有什么办法呢。没你爸爸这点工资,咱们娘仨儿可怎么过日子呀。"
那个时候,她父亲那可以用来践踏别人自尊的工资,其实不过每月几十块钱。后来,母亲又添了一个解释:
"也怨我,谁叫我没给人家生儿子呢。"
苏云霞再长大一些,疑问就更多了。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人,社会怎么能容纳他呢?怎么不遣责他呢?怎么没有人来把她们母女救出火坑呢。于是,她象个侦探那样,偷偷来到父亲工作的那家大厂,找机会观察父亲在岗位上的情形。于是她惊讶地发现,那完全是另一个人:勤勤肯肯,老实巴交,一点不是"坏人"的样子。于是,十六岁的苏云霞收获了一份心得:
"男人们在社会上的形象,和他们在家庭里的样子完全不同呀。"
当然,苏云霞形成这个判断,并非仅靠自己家这么一个证据。从此,她就在道听途说和报刊杂志的文章中寻找类似的例子,强化自己的结论。那样的例子并不难找。最后,苏云霞下定决心,如果一定要与男人打交道,只能是在公共场合,并且是为了公事。男人那可怕可厌的一面,就留给其他的倒霉鬼去见识吧。不和他们进入那层关系,自己就永远不会遭遇母亲的不幸。
进入大学后,最初一两年,她用生硬的冷若冰霜来回避异性。但这样作的"副作用"很大。自己要在社会上立足,成就事业,怎么可能不和男性同事来往呢。于是,她精心地微调着自己的举止,让自己对男人的防御圈一面加厚,一面软化,一直到形成桃子一般的个性:厚厚软软的隔离层下面,包裹着坚硬的核心。她可以在工作中和异性自如地来往,并且使每个与她打交道的异性都把她当作中性对待。苏云霞觉得,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概就是这个境界吧。
如今的苏云霞在大家眼里是富于魅力的女人,但那是大姐、专家、优秀管理人员的魅力,是和性完全不沾边的魅力。凭借这种魅力,她可以团结起几十名主要是异性的员工,可以在公司上下获得好评,但不会招来某个异性特别的目光。
哼!想当初,那些所谓的优秀男人都在我面前败下阵来,这个秦海涛又算得了什么!不就是周旋嘛。
三个小时后,苏云霞思路已定。她提前十分钟把指挥室里的工作交给彭义成,然后来到秦海涛的卧室门口,敲了敲门。门开了,被安排在同一宿舍的大胡子刘桥伟不在,里面只有秦海涛一个人。
"秦组长,现在有一辆履带车空着,我开车带你们到冰山各处转转。其实冰面上风景很单调,要不了半个小时大家就会腻的。"
苏云霞作了个邀请的姿势。
"不,他们不去,就我一个人去。"秦海涛毫不掩饰,毫不客气。
这么直接了当,这么厚颜无耻,这么肆无忌怛。要自己在几十个部下的目光中,而且当着不知是老婆还是情人的梅子的面,陪着他在冰山上转悠。世界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人!
但是无论心中怎么翻江倒海,苏云霞的脸上连眉都不皱一下,她马上点点头。
"好吧。你穿上保温服,咱们走吧。"
两个人走出右侧通道口,一辆履带车已经停在了那里。苏云霞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道:"在这里安全带一定要系,这不是城市里的交通规则,可以遵守,可以不遵守。冰面上没有路,确实有危险。"
后座那里没有回声,只有拉址安全带的悉悉嗦嗦的声音。苏云霞从后视镜中看到秦海涛已经坐定,便旋开钥匙,拉动操纵杆。电驱动的履带运输车向着苏鲁德峰驶去。履带车本是准备载秦海涛他们五个一起出游的。现在只有他一个游客,空间上显得很是浪费。不过,苏云霞不想去换雪地摩托。乘着那个小家伙,两个人挨肩靠背,秦海涛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来呢。
苏云霞把自己的目光投放到远处,让周围的美景清扫着心里的不快。她说半小时就会腻,其实不是那样。至少在有审美情趣的人的眼里,冰景、海景和天色永远有神圣庄严的意味。但是秦海涛懂得欣赏这些吗?
此时,夕阳已经吻到了海面,显得十分巨大,象是一团要熄灭的火。后面极远处,平静的洋面披上一层晚霞,波光淋漓。他们来到冰山致高点苏鲁德峰脚下。苏云霞停住车,走了下来,指着上面的冰冠说道:"要不要上山看一看。这里有条路,可以到达山上二十米高的地方。"
"好吧。"
苏云霞没有回过头看,只觉得秦海涛的声音很沉闷。
她在前头,也不管秦海涛跟没跟上,独自向上走去。这里有一排脚窝,那是部下们开辟出来的。叶辉和韩燕也爱来这个地方。有时,苏云霞坐着履带车从冰面上走,远远看到两个人相拥在夕阳里,觉得那是添加给自然景色的人文点缀。可现在……苏云霞知道,不少员工都能看到他们。现在这个场面在他们眼里是不是很可笑。
踏上苏鲁德峰的"半山腰",来到垂直的冰冠下面,眺望夕阳下的冰山景色,确实可以饱览大自然的壮丽。但秦海涛虽然五官俱全,却没生着感受美的细胞。苏云霞回头一看,发现他仍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张脸,那双眼睛,那两撇小胡子,真得好想吐!
秦海涛终于张口了,提出了一个让她作梦也想不到的问题:
"你初中是在长春市小南岭中学读的吧?"
正文 第九章 第二节
这句话推翻了苏云霞的所有预期,淹没了苏云霞设计好的所有搪塞之语,卷走了苏云霞萌生出的所有鄙视和愤懑。此时的苏云霞什么心机都使不出来,因为答案只有一个:
"是。"
话音落去,她的嘴仍然微张着。再没有比这更让她震惊的事了。
"八二届?"
"八二届,八二届三班。怎么,难道你和我一班?"
答案再清楚不过了。秦海涛是自己的老同学,二十多年的时光,从少年到成年的巨大跨度,又是在这么一个远离家乡的异域,自己完全认不出他了。这并不奇怪。有时,苏云霞偶尔遇到毕业后就联系的高中同学,彼此也要仔细地认一认,何况初中同学,那些身体还没有发育的生瓜蛋子。她也知道,不光秦宇自己是长春人,他的三亲六故也基本上在长春市区生活。这个宝贝侄子是长春人一点也不奇怪。
苏云霞忽然觉得脸上发热。她知道自己脸红了,只能抱着侥幸心理,希望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尴尬。好在夕阳当前,周围的一切都披着几分红晕,也遮住了她脸上的那一抹红霞。天呀,我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秦海涛这个人确实没礼貌,但他经常直盯着自己看,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面熟罢了!
苏云霞飞快地回忆了见面以来秦海涛每一次望着自己的眼神,忽然觉得,那里面一点色情的含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