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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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有了触感,里面传出无心的声音:“没有,他们中午把我锁在这里之后,就再没人管过我。”
苏桃又拼命的往里看:“顾基不在吧?”无心勾了勾她的手指头:“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反正是没和我在一起。”苏桃只不过是碰了无心几下,心中便生出了一股子快乐情绪:“你把窗户再打开点儿,我给你带了饭。”
无心一手拉住窗把手,一脚蹬住窗台,拼了命的又推又拉。末了只听“喀拉”一声,一扇窗户被他生生拽掉了。两人痛痛快快的相对了,不由得一起发笑。无心从铁栅栏后接过了苏桃递过的饭盒:“又添了一条破坏公物的罪过。”苏桃小声说道:“他们可能是打仗去了,现在指挥部里除了站岗的,再也没有管事的人,你放心吃吧。”
无心打开饭盒,掏出一只窝头往嘴里塞,同时眼珠一转,就见白琉璃在苏桃身后现了影子。裹着一团白光悬浮在半空中,他端端正正的盘腿坐好,同时低头倾身,双臂下垂。无心一边咀嚼着窝头,一边就听天上响起了咒语。咒语以一声“嗡”开头,“嗡”过之后停顿了十秒钟,白琉璃又开了口:“嗡嘛吱莫耶萨来哆!”
无心不假思索的从铁栅栏里伸出了手,用力的把苏桃往一旁拨:“桃桃,你让开,站到一边去。”苏桃不明就里,糊里糊涂的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无心见她退得足够远了,自己也跟着移向后方。
白琉璃生前最擅长的就是咒术,咒术强大与否,要看精神力量;如今他虽然肉体消亡,但是精神尚存,且在地堡里安心修炼了几十年。所以对于白琉璃的念力,无心的心中十分有数。
咒语声音连绵不绝,同时铁栅栏凭空开始吱吱嘎嘎的作响。忽然“嘣”的一声大响,栅栏中的一根铁条竟然无端断裂。白琉璃猛一仰头,抬手用力在膝盖上拍了一下,随即低头对着无心一笑。
无心没言语,只在暗中把双手合到眉心,对着白琉璃一点头。然后上前两步握住断裂铁条,他咬牙切齿的用了力。苏桃也上来帮忙,帮得糊里糊涂,因为不知道铁条为何会自行断裂。
“怎么就断了呢?”她使了吃奶的力气掰铁条,一边掰一边问。无心信口胡说八道:“可能是锈得太厉害了吧!”苏桃忙着运力,也没多想。两人正在合作之时,天上忽然起了一阵巨响。苏桃仰头望天,随口说道:“过飞机了?”紧接着她睁大了眼睛,抬手指天:“无心,来飞机了!直升飞机!”
巨响越来越近,最后直升飞机竟是要在校园上空缓缓降落。能够调动直升飞机的人物,如今除了军方,就是中央。苏桃虽然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但是平白无故从天而降,总不像是带着善意。手上疯狂的加了力气,她和无心总算是掰出了一个能够容纳脑袋出入的洞口。
无心动作灵活,踩上窗台俯下了身,脑袋一得自由,后面的肩膀腰腹像蛇一样的游动而出,他一手拿饭盒,一手抓苏桃,迈开大步就往校园围墙跑。跑到半路,后方起了一声枪响。一个尖利的姑娘声音划破了夜色:“解放军来啦!”
无心吓了一跳。把饭盒塞到苏桃怀里,他弯腰扛起苏桃就往墙上送。等到苏桃扒着墙头翻过去了,他也跟着越过了围墙。解放军是来干什么的,他们不知道。但如果军方站在联指一派,不会落地就开枪。不管情况如何,无心决定带着苏桃先避一避风头。小丁猫都没了影,他犯不上留下来吃枪子。
158墟上阳光
无心没有跑远,因为想知道指挥部里到底是要出什么事情。直升飞机只有一架,不可能再有士兵从天而降,于是他拉着苏桃躲在暗中,审时度势的走走停停,一条街一条街的撤退。最后他们绕了个远,很巧妙的溜进了一中对面的破厂房里。厂房受过一次炮轰,如今断壁残垣高高矮矮的矗立在月色下,无边无际的占据了很大一片地盘。
无心和苏桃埋伏在半截墙后,看到一中的校门大敞四开,守在指挥部里的人,无论男女,都被刀枪逼着站成了一队。武器也被尽数收缴了,因为指挥部里没有主心骨,所以上上下下都很痛快的投了降。有人高声质问解放军的来历,但是马上就被枪托封住了嘴。
无心和苏桃,因为两人的来历全都不禁推敲,所以对于自由都很看重。眼看解放军把指挥所的一大队人押解走了,他们溜进了一处有棚有顶的空平房里,靠着墙坐下喘气。喘了没有两三口,无心灵机一动,把自己和苏桃臂上的红袖章全摘掉了,团成一团塞进书包里。袖章上带着联指字样,如今联指莫名其妙的被军队一锅端了,他们不能再顶着联指的名义露面。
最后一队解放军也撤走了,楼门和校门全被贴了封条。无心对着苏桃一笑:“明天的日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过了。”然后他一手托了苏桃的后脑勺,借着月光仔细看她脸上的伤:“疼不疼?”苏桃不假思索的答道:“不疼。”顿了顿,她小声的改了口:“有一点点疼。”无心放下了手,对着她苦笑:“打成小花脸了,好在没伤皮肉,慢慢等着淤青退吧。”
苏桃望着无心,看到无心的半边面孔被月光镀了一层温柔的光芒,还看到无心的眼睛是缀着星星的无垠夜空。其实她并不很在乎自己被打成小花脸,因为她如今的身份,和一张丑脸子正相衬。横竖都是不得见光,文化大革命的巨浪,早把她卷到了人间最边缘。
一只野猫在门口向内探头缩脑,见有人在,便竖着尾巴飞檐走壁的逃了。夜里起了风,在房里能听到微微的风声。无心本是靠着墙壁席地而坐,此时便扭头去问苏桃:“冷不冷?”
苏桃缩在旧军装里,“嗯”了一声。无心得了回答,便侧身握住她的手臂往怀里带。双方都是心有灵犀,苏桃顺着他的力道,不言不语的坐上了他的大腿,趴上了他的胸膛。闭上眼睛静静呼吸,她想无心用腿和手臂给自己围了一个家。
无心重新靠上墙壁,歪着脑袋去看窗外的一轮白月亮。苏桃的头发乱了,后脑勺毛刺刺的抵着他的下巴,浓厚长发中分梳开,露出一线热烘烘的青白头皮。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软软的带着分量,透露出十分的软弱,十分的依赖。
无心轻轻拍着苏桃的手臂,想让苏桃睡一会儿。在他的眼中心中,苏桃是小猫一样小狗一样,小婴儿一样小天使一样;无知无邪,无产无辜。
苏桃的呼吸渐渐平和深长了,显然是已经朦胧入睡。白琉璃无声的爬出书包,盘在苏桃的手臂上昂起头。无心抬手握住他的颈子,然后低头吻了吻苏桃的头发,又抬头吻了吻他的嘴;一颗心忽然无比的苍老了,仿佛苏桃和白琉璃都是他的孩子。
手一松,雪白的蛇头立刻向后一避,白琉璃在黑暗中现了形。大睁着蓝眼睛怒视无心,他似乎是又感觉自己受了冒犯。然而无心抱着苏桃闭上眼睛,很安静的垂下了头。白琉璃凝视了无心片刻,转身去找板砖,没找到,于是附回白蛇身体,决定算了。
天明之后,无心和苏桃从厂房的一侧废弃偏门中出了来。饭盒里的窝头和菜已经被他们分而食之,吃得不饱不饿,反倒逗出了馋虫。天气暖和,夜里露宿也冻不死,于是苏桃感觉活在破厂房里也不错。一手拉着无心的手,她在砖头瓦砾之中很灵活的跳跃行走。
废墟之中,偶尔会有波斯菊在阳光与风中摇摇曳曳。夏天还没到,可是波斯菊已经鼓了花苞。苏桃摇了摇无心的手,指着波斯菊给他看:“我家院子里到处都是它。它可好养了,不用管,自己就能开满一夏天。”
无心深一脚浅一脚的站在废墟里,转身扶她越过矮矮的一堵残墙:“野花嘛,当然好养。”苏桃紧赶慢赶的追逐着他:“不是野花,它有名字的,叫波斯菊。”无心很惊讶:“怎么着?它还是波斯来的?”
苏桃成了个自鸣得意的小女孩,因为有人宠,所以不耐烦:“哎呀,不是的。”说完之后,她偏过脸去看无心。无心也看她,看她右边脸蛋上赫然一道宽宽的瘀伤,正是青中透紫,紫里渗红。迈开步伐继续前进,无心咕哝了一句:“我应该宰了黑背。”
说话的工夫,两人上了大街。街上倒是没有解放军,然而四处可见带着红总袖章的纠察队。无心略略一动脑子,大概猜出了其中前因后果——早就听小丁猫提起过,红总背后是有军方支持的。军队的番号,他记不住,总之任务是从外地过来“支左”。
天下还没有哪家造反派肯承认自己是“右”的,你左我也左,看你军队支持哪一方。显然,在这支军队的眼中,红总为左,联指为右。而在另一方面,省委似乎是另有看法,否则联指在保定的总部不会源源不断的弄来枪支弹药;文县的分部也不会有胆量跑去长安县冲击军械库。
文县肃静而又热闹了,无心在街上走了一圈,听了满耳朵的片言只语,经过一番拼拼凑凑,他得知了这样一个事实:小丁猫已被军方活捉、押回保定;联指总部也受到了极大威胁,很有可能会被定性为反革命组织。
红总卷土重来,单看街上的气氛,也知道今天必定会有一场热烈的庆祝游行;热烈之余,又别有一层恐怖——红总正在满城抓人,凡是和联指有关系的人,如今全成了纠察队的逮捕对象。联指会杀人,红总同样会杀。
无心在空气中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心里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往文县来。当初抗战的时候,就数冀中平原的游击队打得热闹;打出了成绩也打成了传统;如今农民们放下锄头抄起枪,依然不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