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梅林的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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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穹光落下,照耀着这片狼藉的战场。
两个极端的怪物在此厮杀,激烈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只留下这令人惊惧的景色。
鲜血与机械的碎片,它们散落满地,仿佛是某种机械与血肉混合生物的屠宰场,令人作呕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冲击着每个人的味觉。
蠕动纠缠的血肉逐渐沉睡了过去,随着洛伦佐切断两者间的联系,暴躁的甲胄也失去了所有的动力,一动不动的半跪在这金属的残骸之上。
夜枭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洛伦佐,他背着光,只能看到那模糊的漆黑,如同阳光下的影子。
“你还好吗?”
洛伦佐问,他展现了黑天使的力量,也保持了清醒,不过在那侵蚀的作用下他还是出现了些许的撼动,比如情绪上的愤怒。
因为这些干扰,也促成了剑舞者如今的惨状,洛伦佐本意是使其丧失行动能力,但还是多打了几下,把这甲胄彻底打报废了。
“我……我还好……”
夜枭有些发愣,他与死亡是如此之近,甚至说他刚刚已经觉得自己死了,紧接着黑影对他伸出了手。
……
“怎么……回事?”
尼古拉趴在升降台的边缘,俯视着下方,他已经做好了一次甲胄失控的准备,可在事态将走向最终时,一切突然停了下来。
盖革指数开始回落,不断鸣响的警报随着这一切的落幕也缓缓停止了下来,所有人的脸上带着后怕的惊恐,直到梅林突然笑了起来。
“该说,不愧是猎魔人吗?”
看着下方还没搞清楚情况的洛伦佐,梅林毫不掩饰赞美。
“他没有失控?”
尼古拉紧接着也缓过神来,如果黑天使失控了的话,它根本不会停下,它会先杀了夜枭,紧接着是自己。
“当然了,他可是猎魔人,身怀秘血的猎魔人……很多时候秘血的苏醒其实与驾驶甲胄有着相同的原理,都是以凡人的意志去唤醒某个禁忌的力量,随后在那恐怖的压力下保持清醒。”
梅林说着轻轻的拍起了手掌,洛伦佐不仅仅证明了一代甲胄的能力,也证明了他自己的能力。
“与我们不同,我们只需要在驾驶甲胄时,抵御那侵蚀就好,而猎魔人在漫长的生活中,无时无刻都在与那禁忌的力量相处,长久的侵蚀下,已经令他们的意志无比坚固,这甲胄的侵蚀,又怎么会影响到他呢?”
“可拘束器……”
尼古拉还想说什么,与梅林不同,他对于这些神秘的学术丝毫不懂,能令他信赖的只有公式得出的稳定数值。
“很简单,你觉得一把锈迹斑斑的剑刃,能够令一名剑士发挥全部的力量吗?黑天使也是如此。”
被束缚的黑天使无法展现洛伦佐的全部力量,他们相辅相成,化作梦魇般的可怕存在。
“如此强大的单体作战能力,这还是洛伦佐第一次试驾,而且没有外置的武器支援,他便能轻易击溃全副武装的剑舞者。”
梅林说着,目光依旧紧盯在下方,洛伦佐正用力的掰开钢铁,试着把夜枭从里面拖出来。
“那……还要继续一代甲胄的开发吗?”
尼古拉问。
作为被梅林大力推荐的人,永动之泵一直流传着尼古拉能开启一个新时代的传闻,而他也代表着永动之泵对于理性科学的一面,如今洛伦佐证明了一代甲胄的潜力,基于妖魔技术的它,或许会将那理性的一面压下。
可接下来的画面,担忧的尼古拉没想到梅林居然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些。
“不,恰恰相反,我们要尽全力的研发三代甲胄。”
“为什么?”
尼古拉有些不解。
梅林先是有些发愣,随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居然带着几分天真的意味。
“因为这是未来。”
“就像炼金术一样,一代甲胄也是如此,强大高效,但终究只能服务于那少数人,极少数特殊的人,你觉得我们的常人能拥有猎魔人那样的抗性吗?”
炼金已死,末代的炼金术师一直坚持着这点,即使是到了如今也是如此。
“三代甲胄才是属于我们的未来,多数人的未来,哪怕没有经过骑士长那样的特化,普通如夜枭这样的骑士也能经过武装后,对一代甲胄有了一战之力……
或许一个人无法击败它,那成百上千呢?成百上千的、全副武装的原罪甲胄,它们是钢铁的洪流,无法遏制的死亡之潮。
现代工业的高效生产才是我们的优势,更不要说我们发现了原油这一新能源,这才是未来,多数人的未来,甲胄的未来。”
尼古拉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梅林,隔了很久之后他才缓缓问道。
“那么到那时所谓的炼金术就注定被遗忘了,对吗?”
“这是时代的进步,优劣的淘汰。”梅林近乎冷漠地回答。
“所以你也注定见不到那追求已久的真理了,对吗?”
尼古拉不是炼金术师,但与梅林相处了这么久,他虽然一直保持着令人感到可怕的理智,但当真理的诱惑出现时,他还是会出现些许的动摇,正如那对知识的贪婪般,陷入略显疯魔的执着中。
可如果按照梅林的预想下去,他或许再也无法窥视那追寻的真理。
陈旧的回忆不知为何会在此刻升起,梅林喃喃地说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老师。”
尼古拉沉默在一边,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或许也是那敬畏之心在涌动,他是被破格加入永动之泵的,而在很长的时间里梅林就像他的老师一般,虽然没有正式的承认过,但尼古拉的感觉是这样。
梅林则是在一旁开始自言自语似的。
“其实人活得太久,过去的那些事也会变得朦胧起来,有时候突然的回想过来,便会觉得奇特,突然感觉过了那么久一样……”
他说着,那空洞的眼神里居然诡异的流下泪来。
“梅林……”
尼古拉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梅林流泪,他可能就没想过像梅林这样的人还具有流泪这一能力,有时净除机关的这些真正的掌舵人就是这样,简直冰冷的就像失去灵魂的石雕,仿佛无论是多么残酷的决定,在他们的手中都轻如片羽。
绝大部分时间这些人都很难被称之为人,尼古拉倒觉得他们是群披着人皮的怪物……只有怪物能抗衡怪物。
“那真是一段难忘的回忆,可能大家美好的记忆都源于求学时期吧。”
梅林轻声说着,对于绝大多数而言,那美好的记忆或许都集中在那段求学时期,大家坐在教室里听课,结识同学,拥有友情快乐,甚至还有那懵懵懂懂的爱情。
“想必你也是如此的,对吧,尼古拉,校园的生活永远是如此令人着迷,我也不例外,虽然我是个炼金术师。”
他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也不等尼古拉回答,也许他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
“如果说人是泥塑,那段时光应该是我们最柔软的时候,被我们所接触的事物扭曲成不同的样子,其实我现在的模样,很大因素源自于那时。”
“我的老师影响了我很多,他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持剑,带我上门砍杀各种炼金术师……当然那些配合的炼金术师我们就放他们一条生路了,你觉得我们是疯子吗?”
梅林说着突然看向了他,空洞的眼神流下泪水,这是如此的诡异,但尼古拉却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悲伤。
“其实炼金已死这个理念是我老师提出来的,不过最开始他也是抱着拯救炼金术的想法而努力,他不仅是位优秀的炼金术师,也是位强大的剑士,他觉得炼金术师们各自为战太久了,每个人都是如此的贪婪,不愿意与他人分享知识,这只会令炼金师不断的没落下去。
于是我跟着他走南闯北,用剑说服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们,我们试着去团结所有炼金术师,把大家的知识拼凑在一起,去还原真理的模样……”
梅林的话突然停了下来,似乎被回忆的潮水吞没,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继续着。
“可人类就是这样,可笑又可怜,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曾经激情无限的老师也颓废了下去,炼金已死,注定死去,或者说它本来就是这样,诱惑着人类前进,但却令我们有着无法修补的缺陷,只能跪坐在那真理的大门前苦苦哀求。”
尼古拉一阵失神,他看着梅林头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未知。
很多人都知道梅林脑子里藏着太多的秘密,可却很少有人想过梅林这个人自身的秘密,聆听到这一切的尼古拉能感到那一份哀凉,一位不惜以剑与血来拯救炼金术的家伙,最后却提出了炼金已死这个理念……
“追寻真理?那是个不错的理想,但理想会被更好的理想所取代。”
梅林这样回答着,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变回了以往的样子,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所有的情绪活动都需要别人去猜。
“我很赞同那么一句话,我们都是行走在脆弱冰面上的旅者,在寒风里前往我们终将抵达的地方,可这冰面无法承受我们的重量,前进的路上总要丢下些什么……这正如我们的理智一样,尼古拉。”
梅林看向这个年轻的孩子,他顶着一张病态的脸,因为长期的熬夜工作,带着黑眼圈。
“我们需要保证自己的理智,可人类又都是可怜的家伙,有着七情六欲,所以我们的……至少我的心里有着这样的一个悬崖。”
“悬崖?”
“理智的悬崖,慵懒的梅林,愤怒的梅林,可笑的梅林……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走上悬崖,被理智的梅林推下,坠入谷底……”
炼金术师面无表情说着最为令人感到畏惧的话语。
一个又一个的梅林排队前进,他们的身影延伸了有数千米之长,茫然的走向那理智的悬崖之上,纵深一跃。
“胆小的梅林,贪婪的梅林,懦弱的梅林,他们都死了,死在了悬崖下的山谷里,尸体垒成了小山,可这还不够,距离我们的目的地还是过于遥远了,为了这一切我们仍需保持理智走得更远。
于是去扼杀更多的情感。”
那声音是如此的平淡,平淡里带着彻骨的寒冷,这是一个人的自我摧毁,而在这地下的世界里,似乎每个人又都是这样,尼古拉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
数不清的人从那理智的高峰上跃下,摔得血肉模糊紧接着被更多的尸体掩埋,它们一群接着一群,不断的累积,不断的死去。
“当然有时其他梅林也不想这样,安逸的梅林想放弃了,他想逃离,痛苦的梅林也无法忍受这些,他哀嚎着离去……可他们还是死去了,被理智的梅林杀死,他就是个冰冷的杀人狂魔,追逐那除理智外的一切。”
梅林说着笑了起来,有时候理智与疯狂只是一线之隔,即使是那学识最为深厚的医者,有时也无法分辨这一切。
“为了那崇高的理想不择手段,理智的杀死所有可能干扰到我们、那些多余的情感,于是固执的梅林,渴望的梅林,自私的梅林,乃至追寻真理的梅林,他们都被推下了谷底。”
理智的梅林站在那悬崖之上,呼啸的狂风吹拂着,他面色冰冷握着染血的剑,他是在做自认为高尚的事,可手中的剑却做着最为残暴的屠杀,宛如那癫狂的疯子。
理智的梅林低声反复呢喃着。
“保持理智,保持理智……”
只有保持理智他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只有保持理智他才能不被妖魔侵染,只有保持理智这恐惧的长夜才能迎来破晓。
保持理智。
穹顶之上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它们冲刷着染血的铁壁,中和着那因侵蚀残留的污染,淋在尼古拉的身上,也淋在梅林的身上,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候着这一切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