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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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场恐怖的暴风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旧敦灵这台庞大的机器在停摆了数天后再次轰隆隆地运行了起来,火炉再次燃起,工厂内的机械推动着流水线,炽热的水蒸气与灰烟再度升入天空,一切就如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过了一个月,人们依旧时不时地提起那场暴风雨,电台里也播报着一些由其衍生出的怪谈,比如什么暴雨怪物之类的,不过人们也就相视一笑,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怪物,那都是人们的幻想而已。
在市民的眼中那只不过是一次罕见的暴风雨而已,在那暴雨之下发生的隐秘战争,他们一无所知。
世界依旧是那样,和谐且美好,每个人都扮演着固定的角色,去做着属于自己的事,有的人急于生活,有的人急于赴死。
旧敦灵中央火车站内人来人往,温暖的光透过穹顶落下,将这里染上一层金色,犹如辉煌的宫殿一般。
谁也不清楚这样的晴天还会持续多久,但沐浴在这珍贵的阳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凡露德夫人带着行李在站台旁的长椅上缓缓坐下,她看了看手表,距离她的火车抵达还有段时间。
她看起来不是很好,脸上缺少着血色,就像经历了一件疲惫的事,费去了她的所有心力。
就像那时她对洛伦佐说的那样,她看好了一座远离旧敦灵的小镇,准备带着积蓄在那里度过余生,这会是很好的一段时光,那里人烟稀少,永远都是晴天。
凡露德夫人想着美好的事,但却怎么都笑不出来,甚至已经没有了什么期盼。
“那么,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有声音从另一旁响起,伯劳带着剩下的行李走到凡露德夫人身旁,他没有坐下,就像在赶时间一样,急于离开。
“嗯,谢谢你,伯劳?我记得是这个名字,对吧。”凡露德夫人看了看伯劳,接着问道。
凡露德夫人认识伯劳,但两人的关系并不密切,他是为了洛伦佐而来,如果不是因为洛伦佐,伯劳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是的。”
“我记得你们这行容貌很重要,我记下了你的样子,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吧?”凡露德夫人开玩笑道。
“怎么可能,毕竟你作为‘房东’,帮了我不少忙,而且过了今天我们便再也不可能见面了,说不定过几年你就死了。”
七年前为了处理洛伦佐这个异乡人,伯劳随便把他丢给了凡露德夫人,他自己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完全超出想象。
“哦?真的吗?我以为你们这行没有什么所谓的‘退休’。”凡露德夫人惊讶道。
凡露德夫人并不清楚这一切的内幕,她甚至不知道妖魔的存在,在她看来,伯劳是个下城区的黑帮老大,管理着一些暴徒,洛伦佐虽然自称是个侦探,但多半也是个服务黑暗的杀手。
一般人可能怕的不行,但曾是空骑兵的凡露德夫人可不在乎这些,她反而觉得有趣。
“只是没想到你会亲自来送我,毕竟你这算是……黑帮老大?”
“大概算是吧。”伯劳回答。
“是洛伦佐的嘱托吗?还是遗嘱什么的,这个家伙向来失踪不会超过半个月,即使失踪超过这么长的时间,也会提前留下便签……我只是开玩笑的,没想到那个家伙真的以为,我会把他的东西都丢出去啊。”
凡露德夫人有些怀念地说着,那只不过是一次开玩笑的威胁,但洛伦佐居然认真对待了起来,每次“出差”时间比较长时,他就会留下便签和一个月的房租。
“可这次这家伙没留便签,也没留房租,失踪了一个月,他是死了吗?按理说也对,他在你们这行干了这么久,能安全地活这么长时间,他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吧?”
凡露德夫人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在她看来作为杀手的洛伦佐,终究是在某次行动里失败了,被某个流弹贯穿躯体,像个野狗一样死在了路边。
这个猜想与真实情况有所偏差,但仔细想想又没有差太多。
“我不清楚,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没死,毕竟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伯劳回答。
“是在那场暴风雨里发生的吗?”
“嗯。”
“真糟糕,说不定他的尸体被河水冲走了,正沉在某个海底喂鱼。那场雨真的很大。”
明明是很严肃的事,两人谈论起来却悠闲的不行。
“希格呢?”
凡露德夫人又问道。
伯劳沉默了下来,他记得洛伦佐的这个室友,也记得当时发生在科克街121A门前发生的抓捕行动。
根据黑山医院的记录,希格被侵蚀了,在后续的尸体回收里,清道夫们确认了尸体的身份,希格被异化成了妖魔。
看了看凡露德夫人那苍老的脸颊,本是冷漠的伯劳突然犹豫了起来。
这样的话他怎么能说的出口呢?无论这一切是否涉及妖魔的情报。
他的内心不禁感到一阵纠结,要不是因为洛伦佐的原因,伯劳真不想出现在这里,但他没办法,说不定这个老人知晓一些关于洛伦佐失踪的情报,可目前看来她是个彻底的局外人,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清楚。”
“这样吗……”
“那么我该走了,再见。”
伯劳冲凡露德夫人点了点头,他不想再问些别的东西了,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他不清楚这房东和租客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觉得这气氛令他感到无比的煎熬。
凡露德夫人没有再说些什么,其实早在那场大雨里,她便预感到了什么,反常的希格,严肃的洛伦佐,她本想问问发生了什么,结果两人离开家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虽然很老了,但她并不傻,她等了一个月谁也没回来,就像接受了这一切一样,凡露德夫人只想赶快离开这座城市。
有想过分别时的情景,只不过她想不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这样的突兀,乃至一个月后她才意识到她们早已分别了。
悠扬的汽笛声响起,从地平线的尽头传来,与此同时有脚步声响起,男人走了过来,坐在了长椅上,临靠着凡露德夫人。
她转过头,看了看那张令人有些讨厌的脸。
“你没死啊。”
“差点死了,好在我身强力壮,你说是吧。”
洛伦佐冲她致以微笑,说的同时还秀了秀自己的肌肉,可他的手臂被衣服包裹着,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这一个月发生了些什么。”
凡露德夫人对于洛伦佐的出场并不意外,相反,她还有些失落,在她看来洛伦佐或许会以某种极为炫酷的方式出场,毕竟这才符合他那有些自恋的性格,可这一次他的出场太平庸了,简直负分。
“挺多,杀了一些该死的家伙,然后出去走了走、散散心,思考了一下人生。”
洛伦佐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追问道。
“所以你要退休了吗?”
“你是个侦探,别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可以吗?”凡露德夫人则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弄的洛伦佐有些尴尬,确实,他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便扯一些无用的。
他一早返回了科克街121A,但那里锁门了,室内的家具被盖上一层防落尘的白布,而凡露德夫人的衣物都消失了。
洛伦佐自然而然地追到了这里,然后发现了准备离开的她,凡露德夫人提过之后的打算,洛伦佐很清楚的。
“那么你失踪的这一个月过的如何?”
凡露德夫人又问道。
洛伦佐沉默了下来,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尴尬地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说道。
“糟透了。”
凡露德夫人不再说些什么,平常两人的谈话都带着些无厘头与搞笑元素,就像台上的喜剧演员一样,一起扯一些无趣的事。
可这一次他们谁都难以笑起来,大家都隐隐地知晓了糟糕的事,但谁也不想说出来,这仿佛是一个可怕的愿望,说出来的话,这个可怕的愿望就会成为现实。
“所以,希格呢?”
最后,还是凡露德夫人提问道。
火车冒着熊熊蒸汽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它开始减速,靠向车站的月台。
“回到了他一直渴望的地方,那个海边的小镇,因为太开心了,他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自己买了张车票就离开了。”
洛伦佐为自己点了根烟,说着胡话。
“他开心吗?”
“我不清楚。”
“家远吗?”
“看起来是有点远,远到可能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是怎么死的。”
“我不想回忆这些了。”
气氛陷入了沉默,温暖的阳光下,这里就像冰窖一般。
在那场暴风雨后,洛伦佐找回了真正的自己,以及那真正的权柄,在这漫长的一个月里,他做了很多的事,其中便有着对于权能·加百列的使用。
这是个奇妙的权能,一般来说,权能是需要通过猎魔人的身体上的炼金矩阵进行定向引导触发,可权能·加百列不同,洛伦佐明明携带的是定向为权能·梅丹佐的炼金矩阵,但他依旧能使用这份神秘的权能。
这是个不同的权能,被刻意遗忘的权能,对于它的认知还需要洛伦佐自己去慢慢挖掘,而在这份权能的帮助下,洛伦佐凭借着【间隙】穿梭,轻而易举地入侵了净除机关内部,也得到了关于之后的这一系列情报。
“抱歉,我把麻烦带回家里了。”
又过了一会,洛伦佐低声说道。
虽然没有说过,但洛伦佐很珍惜这生活里,他能作为一个“普通人”的部分,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有个怪脾气的房东,奇怪的室友,时不时一起吃个夜宵,过个节。
洛伦佐很珍视这些,所以他从不把任何麻烦带回家,这是他第一次失误,也是最后一次了。
“说些什么啊,凡露德夫人,无论是骂也好,训斥也好,说点什么啊。”
洛伦佐已经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了,死死地捏紧手掌,将那尚未熄灭的烟头攥紧,微弱的痛感一闪而过。
“很抱歉,抱歉……”
“其实说到底,我还是个人类,无论有着什么样的力量,我依旧改变不了我内心的本质,我是个脆弱的人类,我尽可地隔绝情感这种东西,因为它会让我变得脆弱,可就像你说的,一起住了这么久,就算一条狗,多多少少也有感情了。”
洛伦佐稀碎地念叨着,就像个婆婆妈妈的老太婆。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他能忍受烈火的灼热,利剑的挥砍,可这来自内心的伤痛却让他无比难忍。
“那你杀了他吗?”
“谁?”
“罪魁祸首。”
洛伦佐的脑海里回想起莫里亚蒂的样子,在那【间隙】之中,直到死亡降临依旧疯狂的家伙。
“嗯,我杀了他,”洛伦佐回答,“但遗憾的是,没能让那个家伙感受更多的痛苦……不过对于那种人而言,折磨他反而会很无趣。”
“所以你这一个月是在躲我吗?”
“算是吧……种种原因之一。”
凡露德夫人没有看洛伦佐,她的目光一直凝视在前方,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要去养老了,其实我本来想把房子留给你和希格的。”
“嗯。”
似乎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洛伦佐实在有些忍受不了这压抑了,他深呼吸,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件袋递给了凡露德夫人。
“这是什么。”
“算是……我的一些告别的礼物吧。”
洛伦佐思考着该怎么说,他向来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可现在他说的话却干巴巴的。
“其实这个在你当时和我提养老这件事时,我就在准备了,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给你,我本以为会更欢乐些的,比如拉个横幅什么的。”
“你也知道我是在干高危行业,不过这个行业回报也蛮大的,加上之前工作时,以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式攒到的钱……我一直赞助的那个孤儿院倒闭了。”
洛伦佐尽可能地说的高兴些。
“唉,旧敦灵这鬼地方房价是真的贵,那些修女经营不下去了,没过多久那里的教堂会被扒掉,建起工厂……对于我这种人而言,钱这种东西也没什么实际意义,所以我把存款什么的都拿出来了,资助她们把孤儿院搬到了一个小镇里。
所以名义上,我现在还是一个院长,手底下有几个修女和十几个孩子。”
洛伦佐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了起来,这种事跟自己根本不搭边。
“人总需要依靠一些东西活下来,我到底靠什么东西活着,这里就不说了,反正都是些不好的东西,可你不一样啊,凡露德夫人,你已经这么老了,没有子女,没有丈夫……你需要的是亲人。”
洛伦佐说一半停了下来,这种事真的很难,他想再说几声抱歉,可又都塞回了嘴里。
“以你的性格,你应该也不会喜欢单调的养老生活,对吧,那对于你而言简直就是等死,所以我就想你可以去替我当院长什么的。
很多孩子需要关爱……简直就是子孙满堂啊。”
洛伦佐说着烂话,可这次他和凡露德夫人一样笑不起来。
火车停在了月台前,浓重的水蒸气涌出,迷雾之中人们靠向火车,提着行李走向不同的远方。
凡露德夫人长叹了一口气,她接过了洛伦佐递给她的文件袋。
“谢谢。”洛伦佐说。
她拿起行李,站了起来,但没有急于离开,看向玻璃的穹顶后,那一望无际的天空。
“真遗憾啊,还是没能坐上飞艇,真的很想再次触及一下天空。”
“你是指莱辛巴赫号吗?”
“嗯。”
“其实那个东西被我玩炸了,炸的四分五裂,坠落在山脊上。”
也不知道洛伦佐是在认真,还是在开玩笑,不过看起来开玩笑的成分比较多。
她很了解这个家伙,一有什么难过的事时,这个家伙就喜欢开玩笑讲烂话,试着将那些悲伤冲散一点,但这一次它们如洪流一样,洛伦佐的烂话毫无意义。
凡露德夫人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洛伦佐一眼,她拿起行李朝着火车走去,沉默地离开。
“你会恨我吗?凡露德夫人。”
洛伦佐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问道。
凡露德夫人停下了步伐,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地转过身,看了洛伦佐最后一眼。
“就像你说的一样,大家都是人,都是有情感的,一起住了这么久,我就算想恨你也恨不起来啊。”
“我不恨你,洛伦佐·霍尔莫斯,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不想再见到你了。”
洛伦佐低垂着头,就像个挨训的孩子。
“钥匙在信箱里。”
风里传来最后的话语,洛伦佐猛地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一片淡白的水雾与闭紧的车门。
火车缓缓驶离旧敦灵,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下,月台上只剩下了洛伦佐一个人,有风吹起被人丢弃的报纸,辉煌的日光下,一副荒凉的样子。
终幕 命运的奴隶
“若你错过了我搭乘的那列火车,那时我已独自离去。
你听那延绵悠远的汽笛声,载我离去,背井离乡。”
月台之上人来人往,一列又一列的火车停靠、离去,一群又一群的人到来、离开。
年轻人们背着沉重的背包,他们来自那些地图上也罕有标注的小镇里,此刻看着这座宏伟辉煌的城市,欢快但又悲伤地哼着歌。
歌声在回荡着,洛伦佐也不由地跟随着,哼着浅浅的旋律,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像个旁观者一样,静静地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们在唱什么。”
女人走了过来,坐在了刚刚凡露德夫人的位置上。
“一首普通的歌而已,大概讲的是背井离乡的人们。”
洛伦佐说着又叼起一根香烟,吞云吐雾着,烟雾与水蒸气混在了一起,将他笼罩在白茫茫之下。
“背井离乡吗?听起来蛮悲伤的。”
“我觉得还不错。”
“不错?”
女人有些意外,但一想到洛伦佐是个有些古怪的家伙,她倒不怎么意外了。
“是啊,我觉得还不错,他们至少心里还有一个温暖期待的地方,当难过时,想一想遥远的家乡,内心也会坚强起来吧,而且他们终有回到家乡的一天。”
洛伦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前方的虚无之中,就像在发呆一样。
“我这一个月里一直在思考些有的没的,那些失落的记忆如同潮水一样涌来,我感觉自己的人格都要被撕裂开了。
那时我就在想,我能回到哪里呢?翡冷翠?在那里我熟悉的人都死了,新教皇看起来又很想砍死我的样子,那么旧敦灵呢?还是不行啊,科克街121A只剩我一个人了啊……
我就在想……
我到不了那理想的远方,也无法返回记忆里的故土。
我究竟在哪呢?华生。”
华生摇了摇头,对于洛伦佐的疑问她无法解答,人类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总会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感到难过,而这样的事却是他们一生的心结,难以破解。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洛伦佐就像思绪才反应过来一样,目光看向铁轨的尽头。
“我前些日子认识了一个医生,她叫阿比盖尔,她说人的意志是很脆弱的,所以遇到什么糟糕的事时,会主动遗忘一些糟糕的事,来保护自己。”
“这一个月真的很糟糕啊,我觉得我思绪就像生锈的齿轮一样,全部僵在了一起,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这一切忘掉。”
就像一只野狗一样活着,不用在意那么多,甚至不用思考,只遵从本能就好。
“是吗?不过对于你而言,你的意志还没有脆弱到被这样轻易地打败,关于你失忆的那部分,是由于权能·加百列的副作用。”华生解释道。
“副作用?”
“嗯,说到底【间隙】入侵是摧毁他人的意志,好令你的意志主宰这新的躯体,但很显然,圣临之夜时的情景还是过于复杂。
你不熟悉权能·加百列,当时又经历了那么多,更不要说你还是无法对047下死手。你没有完全毁灭他的意志,他就像幽魂一样存活了下来,两个意志错乱在了一起。也是这个原因你把他的记忆认做成自己的记忆,迷失其中。”
“这样吗?”
洛伦佐神情依旧平静,这么看来,当时自己的认知之谜也有了解释,他的记忆与047的记忆错乱在了一起,所以才会引发那些事。
“我记得我们一起出过任务,一起生活过,那也是假的吗?”
“你是指成为猎魔人之后的行动吗?是的,你把自己认做了047,实际上当时你并不在。”
“真糟糕啊,我一直怀念那段的经历来的。”
洛伦佐揉了揉头,到了现在对于这些真相他反而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了。
“那圣临之夜后,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呢?关于权能·加百列,关于圣临之夜,关于我是谁,为什么要欺骗我呢?”
“因为不我觉得你能接受这一切,经历了那么多,地狱般的战场,数不清的生死离别,你……你还杀死了自己的朋友,占据着他的身体活着……”
华生说着残忍的话。
“我必须想办法让你活下去,对于一个心怀死志的人而言,一个令他不得不坚持的事将会是他最好的支撑。”
“复仇?”
“复仇,怒火,向那些夺走这一切的妖魔挥剑,不断地挥剑,至死方休。”
这是当时华生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虽然残忍,但确实有效。
“所以你自己扮演成了怪物,一个我不得不一直囚禁的怪物,一个令我活下去的怪物。”
洛伦佐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需要缓一缓了,他一直认为身为伪圣杯的华生是圣临之夜的根源,可现在看来,她也不过是阴谋的一环而已,洛伦佐开始怀疑自己当了这么久的狱卒似乎有些可笑。
“我需要一个存在的理由,而作为你对立的存在,可以让你很好地发泄圣临之夜的怒火,也能令你有继续复仇且活下去的动力。”
华生语气冰冷,就像一台执行命令的机器。
“所以华生你是016吗?”
“016已经死了,016被选为【升华】的受者,在她变成我时,她就已经死了。”
“那么你又是什么呢?华生。”
“我……”
冰冷的华生突然停住了,她的眼瞳里闪过了些许的迷茫,她一直忠诚地执行着《剑鞘条约》的命令,可这一刻她也对自己产生了迷茫。
“我不清楚,大概是某种怪物吧,这一切都是来自洛伦佐·美第奇的研究,他认为圣杯之血是【钥匙】,权能·加百列则是打开某个大门的【凭证】。”
“你也是他的计划之一?”
“战争派会引发可怕的后果,而当时洛伦佐·美第奇已经无力阻止这些了,他能做的只有顺应着他们,从其中找到反击的办法,后来他也真的找到了。在实验开始的那一刻,他们触及到了【边界】,紧接着缄默者们降临。”
洛伦佐微微皱起眉头,这被刻意隐瞒起来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清晰了起来。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实际上这正是洛伦佐·美第奇计划的一环,对吗?缄默者们会将战争派集中杀死,他只要在枯井内取得权能·加百列,占据了我的身体,他便会重获新生。
不……甚至说两个实验同时在一天内进行,也是他的计划对吧?如果缄默者是有固定数量的话,静滞圣殿将会帮他吸引火力……
真不愧是你啊,洛伦佐·美第奇。
我想他会如英雄般返回静滞圣殿掌控这一切,自这一夜后整个福音教会都将重新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脑海里再度回想起那个固执的老人,洛伦佐的情绪很奇妙,这一切实际上都源于他的阴谋,这个老人对那黄金时代的狂想。
是他一手策划了这一切,他才是圣临之夜幕后的真正操手,他故意将被捕获的缄默者作为【圣杯】交给了反对者,将他们分化成了战争派与信仰派,再利用信息差,驱使缄默者摧毁所有的强敌。
所有的一切都是洛伦佐·美第奇所做的,圣临之夜,这一切的悲伤,可洛伦佐此刻反而对于那个老人恨不起来。
洛伦佐·美第奇为了这一切做出了太多太多疯狂的事情了,可就在他即将得到这一切时,他却放弃了。
枯井里的最后一幕深深地刻印进了洛伦佐的脑海里,只要他想,他所预想的这一切都会成真,可他却放弃了这执着的一切,让自己活下去,而他则坦然接受了死亡的到来。
这是一个不择手段的疯子,为了那崇高的理想,他甚至不介意牺牲自己,铺就那通往神圣的道路。
为了黄金的时代。
洛伦佐突然觉得很疲惫。
“不止如此,那是个疯狂的老人,他有想过如果自己失败了会怎么样,而我则是他失败后的备用计划。”
“《剑鞘条约》?”
“是的。”
华生在这一刻对洛伦佐袒露了她知晓的一切。
“他没有回到静滞圣殿拯救一切时,我就知道他失败了,但我成功了,我完成了【升华】,变成了这个样子,但当时的我与你一样,很不稳定,就像一个学步的孩子,我们都不清楚自己掌握着什么样的力量。”
“所以才发生后来的这些事吗?你的肉体也被粉碎了?所以才需要047作为意志的载体,可他却无法承受你带来的侵蚀……也有可能是之前作战时受到的影响,他就这么死了,是吗?”
华生僵硬地点了点头。
“是的,但也有些不同的地方。”
“比如?”
“比如我并不存在实体,在我完成【升华】的那一刻,我便脱离了肉体的束缚,以一种灵体的方式存在。”
洛伦佐提起了几分兴趣,他转过头看着这个陌生的脸庞。
“并不是权能·加百列?我以为你是以一种【间隙】入侵的方式存在我的脑海里。”
“我不清楚,但我能感觉到,我反而是更高于你的存在,我【升华】的程度要比你更深入。”
对于这一切华生也不是很清楚,她们面对的是一片难以触及的黑暗,被未知的力量,重重保护起来的【边界】。
“不过我觉得,我可能像……”
“缄默者?”洛伦佐抢答道,对此华生以沉默表示回答。
“世界的【真相】被保护在【边界】之后,而【边界】则由缄默者们保护着,而现在猎魔人【升华】的尽头又似乎是缄默者……有趣起来了啊,华生。”
洛伦佐又点燃了一根烟,地上已经多了数个烟头,烟盒也快要见底了,他没有什么烟瘾,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吸食,夹杂的风茄草缓和着他的痛苦。
“那么《剑鞘条约》就是备用计划了?想必也是与黄金时代有关吧?让我想想,你也是洛伦佐·美第奇选择的继任者,如果他失败了,你会以一种幽魂的方式继续在教会内部进行行动,继续追求那黄金的时代吗?”
华生点点头,这一切都是洛伦佐·美第奇的计划,虽然在七年前他就死了,但他的影响依旧在影响着所有人,就像命运注定一样,一切都在按照着他的预想发生着。
“也就是说你一直活在谎言里,计划里,阴谋里,复仇与怒火,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洛伦佐·美第奇的理想而已。”
华生漠然地说道。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啊,华生,你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一定是相信那个美好的黄金时代,才做出了这一切,对吧?你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黄金时代,可你刚刚的话,可能会让我偏离你的计划。”洛伦佐反问道。
“你已经恢复了记忆,再也没有人欺骗你了,而你偏离了这一切也是早晚的,不是吗?”
“真的吗?”
漫长的沉默过后,华生伸出手从洛伦佐的烟盒里也拿起了一根烟,吞云吐雾着。
“你可以摆脱谎言了,洛伦佐,摆脱这些该死的责任,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
洛伦佐微微愣神,空洞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光亮,紧接着他笑了起来。
“你是希望我从这被诅咒的一切里脱身吗?华生,所以016你果然没有死啊,怪物可说不出这样的话。”
洛伦佐看起来高兴极了。
“真好啊,还是有人关心我的,虽然你也是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可他摇了摇头,又有些疲惫地说道。
“让我们聊点别的吧,华生,这种沉重的东西,我这一个月接触的太多了,让我缓一缓,休息一下。”
“你是想诉苦吗?”
“算是吧,毕竟熟悉我过去的人,似乎只剩下你了。”
洛伦佐抬起手,手里正拿着半截烧焦的朽木,其上还能看到刻下的字迹。
温彻斯特的残骸,这也是他返回科克街121A的原因之一,仔细想想,能让自己还有留念的东西也只剩这个了。
“047真的死了吗?我在莱辛巴赫号上,似乎看到了他,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什么。”
“你很清楚不是吗?你现在问我,只不过是希望我肯定你,把你仅有的那点幻想粉碎。”华生很了解洛伦佐的想法。
“所以还是死了吗?”洛伦佐有些无奈地问道,“还是没能好好告别啊。”
“两个意志交错在了一起,047确实以一种幽魂的方式存活了一段时间,但随着你找回失去的记忆,这也代表着你的意志完全地占据了这具躯壳,残破的意志也将彻底湮灭。”
“也就是说,我想起一切时,他就迎来了真正的死期是吗?”
洛伦佐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难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就像座冰冷的雕塑一样。
“我一直觉得死亡是一件很漫长的事,当最后一个记得047的人死去时,047才算是真正的死去,可仔细想想,死亡又是如此地短暂,只是一瞬间而已,没有什么吐血嘶吼、誓要战斗到死的豪言壮志,也没有什么深情地留念与告解,他就这么死了,一瞬间后只剩下痛苦的留白……”
“你需要休息,洛伦佐。”
华生突然觉得洛伦佐很可怕,倒不是之前那种怒火燃烧的恶鬼,而是一个浑身充满死气的亡者,浑身遍布着浓重的死意。
洛伦佐又摇了摇头,带着几分笑意地回答。
“我在休息,华生,你看多么难得的假日。”
火车带着汽笛声而至,在不久后又再次离开,旅人们提着行李,欢颜笑语,有人期待着旧敦灵的新生活,有人期待着旧敦灵之外的远方。
这是活生生的世界,两人与其格格不入。
“我这一个月想了很多、很多,我发现我和这个世界之间的联系很有趣,我想法发泄的我怒火,我想为我的朋友们复仇,所以世界回答我,只要根除所有的妖魔就好,我就那去做了。
杀光我见到的所有的妖魔。
可世界又告诉我,这样并不能为他们复仇,无论杀了多少的妖魔,它们还是会重新出现,我要摧毁它们的根源。
但妖魔的根源又是什么呢?”
洛伦佐低垂着头,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我就像个奴隶,命运的奴隶,我无法分辨答案的真假,也不清楚这样做之后,这一切是否能变成我预想的那样,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一切是否正确,我能做的只有遵从这一切,它让我根除妖魔我便去根除妖魔,让我摧毁根源,那么就去摧毁根源。
我没办法质疑,无论这样的途径是多么的可笑荒诞,但我只能愚昧地相信,固执地执行。
因为这是唯一的答案,我只能相信这一切。”
洛伦佐缓缓地抬起了头,用力地揉了揉脸,让僵硬的肌肉松弛下来,勉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我该离开了,洛伦佐,你身上有我侵蚀留下的信标,我们会再见面的。”
华生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了,她不再看洛伦佐,闭上了双眼,眼底的炽白就此消散。
女人再度睁开了眼,她有些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紧接着她发现了自己身旁的这个古怪的男人,虽然他冲自己露出了一副和善的微笑,但女人还是有些慌张地跑掉,她也有些想不明白,但就像本能一样,她不想再留在那里了。
又只剩洛伦佐一个人了,但他倒没有多少失落的情绪,实际上对于这一切他早有准备了,他好歹也是个侦探,在这休息的一个月里,洛伦佐基本将过去整合的差不多了,一切在他的眼中无比清晰,只不过需要一个人确定这一切的真实性而已。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华生。”
洛伦佐突然自言自语道。
“我并没有活在谎言里,虽然这一切都在你们的计划之中,但我并没有被任何人操控着,我都是凭着自己的本意去做的……这就是我想要的。”
洛伦佐的神情变了,颓废的眼底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它从未熄灭过,而未来里也只会燃烧的更加疯狂。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愿望,这……也是我的愿望。”
为了黄金的时代。
尾声
英尔维格历925年。
“所以……那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伯劳坐在办公桌后享受着美酒与音乐,神情慵懒地问道。
作为净除机关安置在这里的秘密力量,伯劳以一个黑帮老大的身份出现在了下城区之中,砍出了一片天地,而这是他带领小弟们刚刚确立地位后的第二个月。
在净除机关的帮助下,伯劳的力量在下城区内疯狂渗透,并且以各种灰色产业暂时稳定住了这些暴戾的异乡人们。
本以为那些帮派会稍微忌惮一下这个新崛起的势力,下城区会迎来表面上的和平,可这样虚伪的和平持续了两个月便被打破。
“猛的不行啊!已经有好几个人被他杀了,不过他倒没有继续杀戮下去,只是说想见你。”一旁的小弟说道。
“见我?”
伯劳一愣,有些摸不清头脑。
“一个异乡人突然杀了进来,砍死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见我?在搞什么啊!”
他有点想不明白。
“我们也不清楚,不过他现在已经来到了附近……是其他人透露了这里的位置,我们该怎么做?”
小弟再次说道,声音带了些许的颤抖,显然是慌了神。
伯劳的势力目前而言还算不上稳固,表面的和平下是长期和其他帮派进行秘密火拼,在这个小弟看来,这个突然到来的异乡人显然是其他帮派的手段,说不定借着这个幌子,下一刻就会有一群人包围他们的据点。
“慌什么!”
伯劳呵斥道,虽然如此,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那把银白的左轮。
“已经到附近了吗?”
“是的,我们的敌人在为他指路。”
“该死的。”
伯劳沉思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定出去看看。
随着旧敦灵的扩张,下城区异乡人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这座城市需要一个排放垃圾的地方,但又不能让这颗肿瘤危害到城市本身。
经过伯劳的努力和净除机关的支持,这样稳步发展下去,伯劳控制整个下城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在下城区呆了这么久,火拼械斗这种事也时有发生,但今天这一次伯劳总感到了一种奇怪的不安,令他忍不住想亲身去看看那个神秘的家伙。
走出地下室,乱石堆砌的之下是富丽堂皇的赌场,当然规模还算不上很大,伯劳还要在后续的时光里,一点点把其他帮派的生意抢过来。
不得不说,伯劳觉得当黑帮老大的生活要比在净除机关里工作要刺激多了。
他刚刚走出阴暗的隧道,赌场内升腾的旋律便停滞了下来,目光看去,那些赌客们都停了下来,守卫将手握在了枪袋上,面露警惕。
伯劳看向红毯的尽头,在大门处,异乡人逆着光,身影漆黑一团。
他身上有着多处伤口,有很多已经开始愈合了,看起来是从别处留下的,衣服破破烂烂,脸颊被杂乱头发所遮掩,整个人都臭烘烘的。
这样的异乡人很常见,他以各种奇怪的方式偷渡到了旧敦灵内,就像流浪汉一样狼狈不堪。
可不同的是,这名异乡人身上背着一具沉重的匣子,手里还握着一把染血的霰弹枪。
伯劳眼神凝重,感到了些许的压力。
异乡人就像刚从某个战场走来一样,身上散发着暴戾的杀气与恶意,恍惚间伯劳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人类,而是某种有着人形的怪物。
“大家让一让,让我和这位先生好好谈一谈。”
虽然压力巨大,但伯劳还是保持着冷静,他拍了拍手,示意其他人离开,转眼间这附近只剩下了他与这名异乡人。
伯劳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他们说你想见我。”
异乡人站在原地,僵硬地点头。
“杀完人见我?很有趣。”
桌底下伯劳已经抓紧了丧钟,作为老大他需要保持镇定与优雅,同样他也需要狡诈来保护自己。
“他们想杀我……所以我杀了他们。”
异乡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时不时还带着停顿。
“那么你见我,是想要什么?”伯劳再次问道。
异乡人突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突然涌现了些许的痛苦,他捂着头颅,试着思考,可破碎的意识却带来无比的混乱。
“生活,新的生活,他们说下城区只有你能给予别人新的生活。”
过了很久,他似乎想起了原因,缓缓说道。
这是另一个人的愿望,他一直渴望来到这里,在旧敦灵过上幻想里的生活。
所以他这一路碾过来只是为了这个事?
伯劳很想大声骂出来,他还以为是有人雇凶杀他,他都准备好死战等待援军了,结果居然是这么一件事。
不过也看得出来,这个诡异的异乡人对于这件事真的很执着。
“一个在旧敦灵生活的合法身份吗?确实,下城区里只有我能做到。”
作为背靠净除机关的黑帮老大,在这方面伯劳可是专家,与其他人所能做的不同,伯劳给的可都是正经的正式身份,可以通过官方审核的。
伯劳从容了起来,当得知异乡人想要什么之后,接下来的谈话便简单多了。
“那么你能支付代价吗?新生活可是很昂贵的。”
“我可以帮你杀人,我很擅长这件事的。”
异乡人的带着杀气回答,他没有钱财,也没有什么值得交换的东西,他能做到的只有杀戮,无止境地杀戮。
“杀人?这确实令人有些心动。”
伯劳犹豫了一下,他确实需要一批杀手去解决那些该死的仇敌,只有这样他才能将下城区完全地掌控在手中。
这样想着,随后仔细地观察着异乡人。
从他能安然无恙地走到这里来看,他确实有着不俗的杀伤力,不过这样的人伯劳也见过很多,他们大多都是伯劳的工具,在消耗殆尽后,便如野狗般死在了污水沟里。
伯劳微笑了起来。
“嗯……可以,不过新生活的话,是要和过去说再见的,你能做到吗?”
“说再见?”
“是啊,新生活,一切都是崭新的,你过往的一切都会被扫进角落里,作为另一个人侥幸地活下去。”
异乡人微微发愣,脑海里回想了起了种种的混乱,燃烧的大火破碎的尸体,一个又一个倒下的身影。
这一切是如此的糟糕,令人悲伤,他试着遗忘,可却止不住地想了起来。
如果可以忘记这痛苦的话。
“当然可以了。”他回答。
“那么我可以问问你在旧敦灵想做什么吗?总不会是来体验什么生活的吧?”
伯劳对于这个异乡人蛮感兴趣的,接着问道。
“做什么……”
异乡人一时间迷茫了起来,他只记得自己要来到旧敦灵,对啊,自己为什么要到旧敦灵来的?他有些记不起来了,隐约地想起这似乎是某人的愿望。
至于做什么的话……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他鬼使神差地回答。
“侦探,我想当个侦探。”
“嗯,蛮有趣的。”
伯劳有些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异乡人居然想当侦探,按照以伯劳对他的短暂观察来看,这个家伙是天生的杀手啊,怎么都和侦探搭不上边。
“那么,你的名字呢?异乡人。”
“名字?”
“对,名字,人都有个名字,你不会没有名字吧。”
“名字……”异乡人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几个数字,他也不清楚这些数字的意义是什么,但还是念了出来。
“0……42。”
“数字?这是什么?数字可算不上名字啊,异乡人。”
“不算吗?那……名字是什么?”
异乡人尽力思考着“名字”的含义,可随着他的思考只是引发了剧烈的痛楚,意识被不断地割裂着,他记得自己似乎是个叫042的人,但紧接着另一个熟悉的脸庞与自己重叠了起来,渐渐地他有些分不清了自我。
【我想去看看那个美好的时代,没有悲伤的时代,没有妖魔的时代。】
突然的声音在脑海里回想起来,异乡人模糊地看到了一片金灿的天空,将一切都浸染成了神圣的鎏金色。
可耳边却奏响起了怪物们嘶吼与剑刃的崩鸣,仿佛他正聆听着某场来自地狱身处的战争。
【一个侦探事务所,有兴趣给我当助手吗?】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微笑地询问着,规划着并不存在的未来。
这是一个简单渺小的愿望,藏在异乡人灵魂的最深处。
混乱的一切就像洪流一般吞噬了他,破碎的边缘反复切割着。
愤怒,恐慌,哀恸……
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愿望的话。
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神情痛苦,勉强地张开嘴,就像张开獠牙的野兽,又像学语的孩子一样,声音笨拙沙哑。
“洛……洛伦佐。”
“什么?”
伯劳有些没听清。
“我的名字是……”
碎裂的意识被重新拼凑了起来,灰蓝的眼眸渐渐地有了光芒,他看着伯劳,身后逆着落日的余晖,云海里燃烧起的金色的焰火。
异乡人眼瞳里带着欣喜与悲伤,他握紧了手中的温彻斯特,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洛伦佐·霍尔莫斯。”
第四卷 破碎之路
序幕 新未来
窗户被强风推开,噼里啪啦的声响接连不断,就像有数不清的手在用力地敲打着,在这诡异感下,冷彻的寒意涌入室内,带动着烛火剧烈地摇曳了起来。
天地间都是灰蒙蒙的,无尽的暴雨从翻滚的乌云之中坠落,猛烈地击打在了港口、海面、船只之上,浪花不断地涌动着,携起海水拍击在甲板之上。
这次的雨季的降水量比历年的要猛烈太多,在这遥远的雷恩多纳港口之上,外面的世界就像在经历一场末日,锚链被拉紧,数不清的船只就像浮叶一般,被随意地裹挟推动着。
不过外面这恶劣的情况难以影响到船内的一切,昏暗之中,闪动的火光将人们的脸庞映照出了残酷的剪影。
老人微微抬起头,看着长桌尽头,那个令人感到有些不安的客人。
他正戴着一张冰冷漆黑的面具,其上用着灿金色涂抹着轨迹,就像件完美的工艺品,整个身体则被笼罩在了漆黑的长袍之下,宽松的布料下,难以从身形来分辨出他的情报。
“好久不见啊,弥格耳枢机卿。”
面具之下发出了模糊的声响,他向着长桌尽头的老人问好。
“劳伦斯教长?”
弥格耳有些狐疑地问道,虽然这次会面已经提前做好的联系,可他记忆里熟悉的劳伦斯是不会戴上面具的,他对于这面具之下的真实身份感到疑惑。
“是我。”
“那么为什么不摘掉面具呢?”
“面具之下,不过是另一张面具而已。”
劳伦斯回避着弥格耳的问题,实际上除了疫医外,没有人知晓劳伦斯新生之后的面容,也是在那之后无论去哪里,他都戴上了面具。
“那么,你不愿摘下面具的话,你又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你自己呢?”
弥格耳神情充满了警惕,他所带领的流亡者一直在遭受着来自新教皇的追杀,为了反攻新教皇,他需要那本可以改变局势的《启示录》,故而他派遣了雪耳曼斯抵达旧敦灵。
可在几日前他从秘密渠道得到了雪耳曼斯的死讯,而在这之后,从雪耳曼斯得到的情报来看,劳伦斯早就在神诞日前,便死在了与净除机关的交战之中。
如果劳伦斯早就死了,那么自己眼前这个面具人又是谁呢?如果他真的是劳伦斯,他又是怎么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呢?
弥格耳无比地警惕着,劳伦斯便是引发圣临之夜元凶之一,更不要说他本身就是猎魔人。
劳伦斯沉默了下来,转过头,看向了窗外,暴风雨的尽头。
随着他到来此地,疫医的行动应该也开始了,在劳伦斯的布局下,无论是雪耳曼斯还是新教团,他们都被劳伦斯操控在手中,那封由秘血书写的信件,凭借着信息差,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玩弄在了手中。
想必此刻黑山医院内已经掀起了局部战争,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预想发展着。
“证明吗?这种事可太简单了。”
劳伦斯说着,从漆黑的衣袍下取出了什么,紧接着将它放在长桌上。
寂静里,室内只剩下了窗外的风雨声,紧接着有沉重的喘息声响起,弥格耳注视着劳伦斯身前的那本书,眼瞳一点点地紧缩了起来,直到从冷静变成了狂热与惊恐。
那是一本书,一本十分朴素的书,外皮是用什么类似皮革的材质包裹着,整体看起来十分古老,就像刚刚从某个挖掘地里开采出来的文物一样。
弥格耳只能坐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它,更多的细节难以分辨出来。
“这……这是……”
“《启示录》。”
面具之下劳伦斯的声音带着钢铁的混乱,听起来就像机械一样,沉闷躁动。
“不用怀疑它的真假,虽然你没见过《启示录》,但你内心的感觉不会欺骗你的,对吗?”
劳伦斯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弥格耳则没有回话,他那平静的面庞早已微微扭曲了起来,仿佛自己身前摆放的正是什么邪异之物,死死地抓住了他的眼球,让他难以挪开视线。
与此同时,内心浮起了种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粘稠油腻的东西在胃部翻腾,冰冷的无形之手正在一点点地抚摸着自己的脊柱。
心内的阴暗面在此刻被不断地放大,弥格耳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心跳已经不由地加速了起来,伴随着野兽般的喘息声,汗水布满了他的额头。
“将……将它收起来吧。”
老人用尽全力将视线挪移到了一边,劳伦斯说的没错,这就是《启示录》。
福音教会对于《启示录》的保护并不严密,因为其本身便是一个可怕的侵蚀源,带着强大的模因污染,凡人面对它,就如弥格耳一样,会被引诱陷入疯狂,哪怕是意志坚定的猎魔人,也会在翻阅它的同时,因为那被诅咒的知识所杀死。
它自身的性质便是最好的防御,但却被劳伦斯不知道以什么方式夺取了过去。
“那么,你要做什么呢劳伦斯?我只是一个卑微的流亡者而已,对于拥有《启示录》的你而言,我们这些流亡者没有什么价值。”
弥格耳虽然渴望这份力量,但他对于现状的认知很清晰,他很清楚自己对于劳伦斯毫无价值。
他甚至没有什么抢夺《启示录》的欲望,面对这个曾为教长的猎魔人,弥格耳远比他人清楚劳伦斯的强大。
弥格耳或许能号令那些仍在信仰着他的信徒,但那些身为凡人的信徒在猎魔人的面前毫无威胁力,只会像牲畜一样被随意地宰杀着。
“不,弥格耳,你还是有着些许价值的,不然你也不会活到今天。”
劳伦斯并不着急表露自己的目的,面具下的目光仿佛是看透了弥格耳的内心一般。
“而且你也是在期盼着什么,对吧?不然你也不会亲自来见我,如此危险的我。”
弥格耳沉默了稍许,期间只剩下了窗外的风暴声,但很快沙哑的笑声响起,弥格耳收起了脸上的慌张与惊恐,正视起了眼前的面具人。
“我开始相信你是劳伦斯了。”
这是一次危险的会面,作为流亡者的首领,弥格耳很清楚自己人头的价值,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来了,见一见那本该死去的劳伦斯,亲身冒险步入这危地之中。
“你想从我这里取得什么呢?劳伦斯。”
弥格耳质问道。
面对弥格耳的质问,劳伦斯倒不急于回答,而是说起了别的。
“知道吗,在我拥有《启示录》的这段时间里,我用了很大的代价,才勉强地得到了其中极小部分的知识。”
“比如?”
弥格耳被劳伦斯的话被吸引起了兴趣。
他虽然曾经贵为枢机卿,但说到底他只是个凡人,并不具备阅读《启示录》的能力,即使是远远地窥见那本书籍的样子,他都能深切地感受到那被侵蚀影响的感觉。
福音教会阅读《启示录》的先决条件有很多,但最终的目的都是保持理智,直到他把理解到的信息传递下来。
在因圣临之夜导致信息断代后,对于侵蚀有抗性的猎魔人便是最适合的阅读者。
“比如……比如这本书的本身。”
很意外,劳伦斯把话题引到了《启示录》的本身上。
“人们都追逐这本书所蕴含的知识,可却从未在意过这本书本身的奇特。”
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书籍那粗糙的表面,流逝的时光在其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疤与痕迹,凹凸的触感是如此的清晰,就像微缩的山峦一般。
“这是人皮制成的,弥格耳,整本《启示录》都是由人皮制作而成的。”
这是普通人听到会发抖的话语,但在劳伦斯与弥格耳这两个活了不知多久的老怪物面前,这样的情报平常的不行,无法触动任何一人的神经。
“所以呢?仅仅是用人皮制作而已,我们做过远比这残酷的多的事。”弥格耳回应道。
“别着急,听我说完……这是一个你很熟悉的故事,只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我突发奇想,对其有了一个新的解释。”
劳伦斯继续说着,这是个在他脑海里被一点点拼凑起来的故事,隐秘的故事。
“还记得《启示录》与《福音书》的起源吗?在那个妖魔横行的黑暗时代里,那些不忍恐惧的人们得到了神谕,朝着北方前进,在不知道多少年后,他们从那遥远的土地里,带回了神赐予的知识。
他们以此建立了福音教会,成为了最初的圣徒。”
“我当然知道,你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弥格耳的眼中依旧充满了疑惑,作为枢机卿的他,对于这个故事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几乎要深刻进心底了一般。
劳伦斯先是沉默了起来,他回想起了自己潜入静滞圣殿时,遭遇缄默者的一切,他隐约地感受到了什么,一根难以察觉的线,把这一个又一个的疑团连接在了一起。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带回的《启示录》是人皮制作的呢?”
劳伦斯的目光落在了朴素的《启示录》之上,他就像不受侵蚀影响一般,面具下的眼瞳无比的清澈。
“如果说,是神利用人皮书写了这些禁忌的知识,这是不是可以证明所谓的‘神’是真实存在的呢?
还是说是那些最初的圣徒们找到了什么,利用人皮将这些东西记载下来?
是否说,我们眼前的这本《启示录》只是某个东西的副本呢?”
“这些只是神话而已!”
弥格耳不知为何,他居然因劳伦斯这些简单又疯狂的猜想感到恐惧,就像有什么邪异的东西要来了一般,他厉声斥喝着劳伦斯,打断了他的话语。
劳伦斯没有生气,他反而像是被弥格耳启发了一般,声音里带着诡异的欣喜。
“是啊,这一切都只是神话而已,可这样的神话又是谁最初诉说的呢?而且证明这神话真实性的东西,此刻不就摆在我们眼前吗?”
漆黑的面具之下发出了令人颤抖的笑声。
“你看,弥格耳你也不相信什么神,对吧?不然你也不会说出什么只是神话而已,你很清楚的,这些东西不过是骗人的东西而已……那么抛去那些修饰与信仰的粉饰,‘神话’它原本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他轻轻地抚摸着《启示录》,窗外的暴雨更加激烈了起来,狂风令整艘船只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室内的感受则更为强烈,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一般。
“这一切不是凭空出现的,这一切都应该有着一个根源,神话的起源,《启示录》的起源,我们的起源。”
劳伦斯抬起了头,两人对视着,弥格耳能看到,在面具下那漆黑的深渊里有炽白的焰火在缓缓升起。
“弥格耳,《启示录》、福音教会、身怀秘血的我便是这一切最完美的证明,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在神话里,圣徒们所得到启示的北方里,那里有着这一切的源头。”
凌冽的寒风卷积着冰冷刺骨的雨水灌入室内,燃烧的烛火在这一刻都逐一熄灭,陷入无尽的黑暗里,黑暗里弥格耳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劳伦斯,他现在意外的冷静,又或许刚刚那些糟糕的表现都只是他的伪装而已。
弥格耳在黑暗里发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劳伦斯,明明你已经拥有了至高的权力,随时可以组建新的猎魔教团,暗中统治着人们,为什么还要固执地追寻这些早已被人遗忘的东西呢?”
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自己这么不择手段,如此残忍疯狂。
这是因为……
“因为我看到了未来,弥格耳。
一个无比遥远的未来,一个糟糕透顶的未来,所有人都会死的未来。”
“所以呢?”
劳伦斯的话语一滞,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老人的脸庞,或许便是在那时两人出现了分歧,最终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怀念只停顿了一瞬,面具之下的脸庞露出了微笑,嘴角几乎要撕裂开,就像那噩梦中的厉鬼一般。
“所以我要拯救这个世界,弥格耳。”
男人站了起来,抓起《启示录》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改变这……绝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