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贪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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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接下来便想办法离开这里,返回英尔维格吧。”
洛伦佐嘟囔着,死死地抓紧线缆,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着。
电梯在下落的过程中彻底坏掉了,还在这线缆还算坚韧,没有断裂,洛伦佐只能抓着它,一点点地从黑暗之中爬起,朝着平台的方向前进。
这是个有些无聊的过程,除了机械式地攀爬动作外,洛伦佐什么都做不了。
为此,在这无聊期间他思考着,计划着接下来的行动,眼中尽显着忧虑。
新一轮的重启即将开始,罗杰与艾德伦这两个失控的怪物又重现世间,虽然两者对立,但无论是谁活下来,都是一个极大的危机,洛伦佐要想办法把他们都杀掉。
想到这里他变觉得头疼,眼前不禁浮现起了那虚幻的静滞圣殿,一个又一个跪坐在升华之井旁的身影。
为了令自身不变成另一个威胁,当初的升华者们纷纷抹除了自我,变成遵循命令的机器,但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机器也会损耗,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湮灭。
守望者们也迈入了凋亡,即使没有这些事的发生,或许再过数个世纪,守望者们便会尽数死去,围栏将不复存在,通往升华的道路将再次开启。
这么一看,如今的世界虽然繁华,但却遍布了危机,或许下一秒就会彻底崩塌。
疫医跟在洛伦佐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向上攀爬着,都带着忧愁的情绪,只不过担心的东西却不太一样。
洛伦佐在乎的是这个有他朋友们的世界,而疫医在乎的只是他的真理,他从不否认自己的卑劣,而如今疫医已经得到了这一切,但他的心情却没有预想之中的那样狂喜。
疫医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可疫医又不清楚此刻的他缺少些什么,无论他怎么用力地思考,也难以想明白这件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终于衰落了不少,幽蓝的光近在眼前。
洛伦佐伸出手,用力地爬上了平台,他长呼了一口气,抖了抖身上的灰尘。
这攀爬的过程并不轻松,无际的黑暗里,将洛伦佐与光联系起来的只有一根线缆,谁也不清楚它是都会在下一秒断裂。
“差不多该离开了。”
洛伦佐路过了圆盘上的铁棺,看了一眼缝隙里的幽光,然后他注意到了还在绘图的弗洛基。
想起下方的溃败的力量,洛伦佐连忙走了过去,只见弗洛基的身体上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溃烂,有些位置都能看到累累白骨,可这个家伙就像感受不到痛苦一样,低着头,抱着他的图纸。
“弗洛基……”
洛伦佐伸出手想触摸他,但这是弗洛基回过头,只见干枯的脸上也布满猩红的伤口,其下的血肉蠕动,宛如蛆虫一样。
“他看样子快不行了,唯一的区别便是,先被这力量折磨死去,还是先变成妖魔了。”
疫医悲观地说着,几人之中弗洛基是唯一的凡人,身上背负着一个又一个的诅咒。
用倒霉鬼来形容他,都有些不太贴切了,简直世界的恶意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而这个一无所知的家伙,居然还不感到恐惧,反而露出狰狞的微笑,紧紧地抱着他的图纸。
就像一个贪婪至极的小人,死神来临,依旧死死抓紧他的金币。
洛伦佐神情有些复杂,但最后他还是选择带上弗洛基,洛伦佐不清楚自己与弗洛基之间的关系,这一切早在弗洛基被逆模因吞食时,便被连带着一同斩断了。
可想起那段有些可笑且固执的对话,洛伦佐便有些不忍放弃弗洛基。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洛伦佐低声道。
他不记得这个名字的意义,也记不住这个名字背后的回忆,甚至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他的名字。
可洛伦佐觉得以这个名字来命名这个偏执的家伙,哪怕被逆模因吞食,也要挣扎地爬出来,死死地记住这些,将其刻入本能之中。
“走吧,先离开这。”
洛伦佐不再继续想这些,说着便要穿越大门的缝隙,离开庇护所。
“霍尔莫斯!”
突然疫医叫住了洛伦佐,回过头,只见疫医丢掉了头上那破破烂烂的防毒面具,把自己那邪异蠕动的面容完全暴露了出来。
仿佛有赤红的蛇群纠缠在了一起,它们缠绕着朽白的骨骼,共筑了这个名为查尔斯·达尔文的男人。
“怎么了?”
洛伦佐转过身,他觉得疫医有些不对劲。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猩红的眼眸紧盯着洛伦佐,疫医回忆着,他发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一处断痕,“我记得……我们走进某个房间。”
洛伦佐点了点头,他取出了黑色的立方体,展现在疫医的眼前。
“没错,看样子我们进入了房间,在知晓了‘它’的样子后,选择了离开,故此我们忘掉了和‘它’有关的事。”
他的神情很是坦然,在攀爬时洛伦佐便意识到了这件事,他也有过疑虑,但想到是自己选择走出了房间,忘掉和‘它’有关的事,洛伦佐也就不再烦恼什么了,他相信自己的决断。
“这样吗……”
疫医嘟囔着,他的目光与洛伦佐短暂地对视着,又转而看向了沉默的铁棺,以及更远处的黑暗。
现在疫医正站在真理的殿堂中,而他就要离开了,疫医得到了他所渴望的,但内心似乎并没有因此满足。
“它”是什么呢?
一个被称作错误的东西。
一个既想抹除,但又忍不住令其留存的东西。
仿佛有数不清的大手伸进了疫医的胸腔,它们按压着心脏,压瘪双肺,迷人的声音在耳旁回响着,呼唤着。
疫医沉默,过了好一阵,他才有了声响。
“话说……霍尔莫斯,离开这里,离开寂海之后,我们又会成为敌人,对吗?”
疫医侧着身体,将另一侧的手臂挡住了。
“嗯。”
洛伦佐肯定地回答着,他也缓缓侧过了身子,被挡住的手臂恰好地抓住了剑袋中的剑柄。
就像一场美梦破灭了,只留下荒唐的一地。
一开始洛伦佐与疫医便是拔剑相向的仇敌,只不过因更大的威胁而短暂地联合在了一起,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脆弱的同盟也应声断裂,只留下各怀心思的二人。
气氛一时间紧张了起来,华生没有应答,只希望一会如果真的打起来,他们不要碰到铁棺,守秘者活了这么久,如果因为这种事死掉了,实在是太可笑了。
“哎呀,都不带犹豫的吗?我还以为这段同生共死下,我们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呢。”
疫医笑嘻嘻了起来,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血肉缓慢地蠕动、起伏,似乎其下正孕育着什么。
“疫医,如果‘朋友’这种东西,会这么简单,那么也没有那么多纷争了不是吗?”
眼瞳里卷起炽白的火苗,洛伦佐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如果只是因为这短暂的旅程,而成为了‘朋友’,那么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岂不是显得太不值当了呢?”
“所以你是准备在离开庇护所后对我动手,还是说在脱离寂海后?”扭曲的脸庞上睁开了更多的眼瞳,猩红的六目注视着洛伦佐。
“实际上我没想好,我大概会放过你一马,然后在下次见面时杀了你。”
洛伦佐回复道,他没撒谎。
谁也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留着疫医对洛伦佐而言还有用,而且疫医也确实需要晨辉挺进号的帮助才能离开寂海。
“这算是来自霍尔莫斯先生的怜悯吗?”洛伦佐这番回答让疫医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让我离开这里呢?毕竟被逆模因环绕,这里是个不错的葬身地。”
“那你是想死在这吗?”洛伦佐抽出了钉剑,冰冷的金属倒映着扭曲的身影。
疫医没有说话,他仰起了头,望着这幽邃的穹顶,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了洛伦佐的眼前,就像等待被斩首的犯人。
洛伦佐握紧了钉剑。
他与疫医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以洛伦佐的速度他能顷刻间抵达,并挥出钉剑,斩下疫医的头颅,可洛伦佐不确定这是不是疫医的计谋,他就这样将弱点暴露出来,实在是太诡异了。
“知道吗?霍尔莫斯,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得到真理之后的样子。”
疫医低下了头,洛伦佐错过了斩杀他的机会。
“我会狂喜,我会陷入疯癫,说不定还会杀几个人助助兴……可有件事我偏偏没想过。”
洛伦佐没有应声,疫医完全变成了一头猩红的怪物,只能勉强从语气来判断它的情绪,但洛伦佐能隐约地感受到……伤感。
“我没有想过得到真理后的事。”
疫医平静地说道。
“我们对于某些事实在是太过执着了,乃至完成了之后,反而会无比的空虚,仿佛似乎活着也没有什么必要了,”猩红的六目闪烁着光,“你应该也这样想过的,只要结束了这该死的一切,哪怕直接死了也不错,是吧?”
洛伦佐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但是啊,你有想过真的结束这该死的一切后,要做些什么吗?”
疫医很困惑,他现在从未有过的迷茫,站在这世界尽头。
“有很多,比如继续开我的事务所。”
洛伦佐回答,和疫医这样的怪物不同,洛伦佐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还有很多,他还有事务所,有朋友,有尚未做过的事,不曾见过的风景,他预想的未来还很美好。
他是真的在美好的明天而奋斗,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那听起来还真不错,至少你还能融入这凡人的世界,但我不能,我是头怪物,一个永远饥饿的怪物,我想不出我还有什么理由行走在这世间。”
疫医向后退,最后坐在了熄灭的铁棺上,他身旁便是守秘者的安眠地,手掌在表面划过,感受着金属的微冷。
“至于为谁而战?我可是个学者啊,学者可没必要上战场,而且这些乱七八糟的纷争又与我何干呢?”
疫医自言自语着。
不可言述者的危机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至于抵达升华尽头,变成不可言述者的一部分?疫医早已将这个想法否决,那样他便不再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也没有了意义。
那么除了死亡,疫医似乎还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疫医,祈求我的怜悯,让你有理由活下去?还是说想以此洗刷你的罪孽?”
洛伦佐搞不明白疫医,准确说对于这些真理的追逐者,他都有些搞不明白,无论是梅林,还是雪耳曼斯,乃至眼前的疫医,洛伦佐总觉得自己难以理解他们的想法。
准确说洛伦佐与他们本身追逐的东西,便是有本质上的不同。
与其思考疫医的想法,洛伦佐此刻倒希望疫医冲上来,和自己打一架,杀戮反而是洛伦佐最擅长的事。
只要挥剑就好了。
“我想说什么?”
疫医似乎做出了决定,他对着洛伦佐喊道。
“你走吧,霍尔莫斯,我不打算离开了。”
洛伦佐一怔,愣在了原地。
“你说的对,这里就是真理的殿堂,对我而言,这里是再好不过的葬身之所了。”
疫医张开双手,企图将这里的一切知识都抓紧在手中,塞进脑袋里。
“知晓真相后的心情会是怎么样的呢?霍尔莫斯,实际上便是什么也没有。
觉得这也不过如此嘛,还不够……远远不够满足贪婪的我。
说到底真理只是一个目标,一个目标达成后,我们就可以死去了,完成这英雄一样的壮举。
但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
疫医嘟囔着,然后带着笑意,高声道。
“霍尔莫斯,我还是很想知道‘它’是什么啊!”
“但‘它’无法在房间以外的地方被认知。”
疫医思索了一下,然后乐观道。
“那就永远地呆在房间里吧。”
不等洛伦佐做出任何行动,疫医猛地抬手,掀开了铁棺,一阵白气涌动,脆弱的脑组织暴露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
秘血升腾,白昼般的炽热取代了洛伦佐的双眼。
他的速度飞快,简直就像飞逝的雷霆,钉剑带着冷彻的死意,下一秒便高悬于疫医的头颅之上。
“做我该做的事。”
疫医温柔地将脑组织从积水之中捧起,与此同时猩红的触肢一重接着一重地遍布在脑组织之上,为其供养,维持着生命。
锐利的剑鸣响起。
猩红的六目直视的洛伦佐的眼瞳,致命的钉剑已经落在了疫医的头上,只要洛伦佐再稍微用力,就能将疫医的头颅劈开。
钉剑没能继续斩下去。
“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令我留恋了,倒是这里依旧充斥着宝藏。”
血肉纠缠着,将守秘者的脑组织推入了疫医的胸口,猩红的游蛇们蠕动着,将它完全包裹了起来。
“疫医……你。”
洛伦佐举着钉剑,在此其间洛伦佐有无数次机会杀死疫医,因为这个家伙毫无反抗的意思。
但不知为何,洛伦佐没能落下剑刃。
“啊……这种感觉蛮怪的,我还是第一次尝试。”
疫医呻吟着,肩膀出生长出一个畸形的肉瘤,扭曲的五官在其上浮现,然后破裂,发出孩童般的啼哭声。
他完成了对守秘者的寄生,或者说……共生,守秘者的意识撞入脑海,连同着他的记忆一同抵达。
这是种蛮奇妙的感觉,疫医能听到守秘者声音,他正在脑海里叫骂着,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家伙看起来还蛮有趣的,以后不会太无聊了。”疫医说着。
洛伦佐屏住了呼吸,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清楚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疫医,而疫医则冲他露出可憎的微笑。
最后,洛伦佐叹了口气,收起了钉剑,沉默地注视着疫医,一刻不离。
“一个目标结束后,就该立起一个新的目标……生命不就是这样的吗?被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目标支撑起来的。”
疫医带着共生的守秘者缓缓后退,直到平台的边缘。
“你该走了,霍尔莫斯。”
看了一眼洛伦佐,猩红的六目转而望向下方的黑暗,疫医轻声呢喃着。
“而我也该走了。”
一跃而下,沉入黑暗之中。
下坠途中血肉开始膨胀、炸裂,迸发数不清的猩红触肢,它们如同蛛网一般,在黑暗里结织着,哪怕涌动的溃败之力也无法阻止血肉的增生,在权能·亚纳尔的加持下,这将是近乎不死的血肉。
巨大且扭曲的肉瘤鼓起,转眼间填满了下方的黑暗,将房间连同尘埃与枯骨一同卷起,直到一颗又一颗的畸变肉团里,响起频率不一的心跳声。
这是由血肉铸就的大树,深深地扎根于黑暗之中,皱着歪曲的树干上浮现两张模糊的脸庞。
它们被升华眷顾着,以崭新的方式延续着庇护所的职责。
“你还真是贪婪啊,疫医。”
洛伦佐最后看了一眼这新生的守秘者,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终幕 凡人
他跟着洛伦佐,在这广袤的冰原上前进着。
浑身都传来剧烈的痛楚,感觉就像骨头断掉了一样,但他的脑子里没有“骨头”与“疼痛”这样的概念,他能做的只有遵从本能发出呜咽的悲鸣。
很多事他都记不得了,准确说他的脑子里仅仅剩下了两个东西。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弗洛基低声念叨着,他不太清楚这一系列的音符是什么意思,可就像刻入灵魂般,宛如魔咒在脑海间萦绕着。
又有刺痛感袭来。
低下头,伴随着前进,他每迈出一步都会涌出大量的鲜血,只是前方的那个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绳索将自己与他连接了起来,就像生命线一样。
这种感觉蛮怪的,弗洛基就像一个初生的孩子,所有的事物对于他而言都是崭新的,但遗憾的是,他没有机会去认知这一切了,在他步入寂海之时,弗洛基便已踏入了死期。
不……甚至说,在弗洛基被逆模因捕获时,这个固执的维京人便已经死了,现在所存活的,只不过是一个拥有着他残魂的回魂尸而已。
“他”不是弗洛基,但却有着弗洛基·威尔格达森的固执,当然“他”自己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空白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仅有的东西。
有雪尘落在手心上,融化于猩红之中。
有些凉。
这是什么呢?
弗洛基思考着,但空白的记忆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无论抛出什么样的问题,能得到的回答,也只有弗洛基·威尔格达森与海图。
“他”搞不清楚这是什么,但总会根据本能做出反应,就好像这具尸体里仅存的执念,即使遗忘了所有,也要固执地执行。
实际上有时候,弗洛基也有想过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但遗憾的是他的脑海里总是响起诡异的呢喃,宛如有万千的幽魂在对自己窃窃私语,折磨着自己的意识。
好几次他都要倒了下去,但不知为何,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动了起来,再度站起,就像前方那个同样固执的家伙。
洛伦佐固执地向前迈步,身旁跟着快要耗尽燃料的黑天使。
半天前他们便已经离开了庇护所,为了从地下深处抵达地表,黑天使几乎耗尽了所有的漆锑,才点燃了熊熊烈焰,将几人送至了地面。
现在黑天使的引擎已经近乎停摆,还能保持行动,全多亏了遍布金属骨骼的妖魔血肉,它们在华生的控制下,机械式地迈步。
洛伦佐登上了雪坡,他记得来时的路,那里留存着黑天使插下的铁羽,那是指引他们离开的信标。
仔细地算了算,大概还有一天的时间,他们就能脱离逆模因的影响范围,虽然之后又会受到侵蚀的压迫,但比起这诡谲的逆模因,如今的侵蚀看起来可太平易近人了。
回过头,洛伦佐能隐约地看到高耸的尖碑。他离庇护所越来越远了。
在抵达地表时,洛伦佐提心吊胆的,生怕罗杰与艾德伦没走,万一被其中一个人蹲到,洛伦佐的拯救大业,就直接被掐死在襁褓中了。
好在当洛伦佐离开时,地表之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曾经坚固的坚冰被完全融化,变成了冷彻的冰水,洛伦佐花了很大的劲才游了上来,而黑天使因为自重,它无法浮出水面,只能在水底缓慢前进,直到抵达环形坑的边缘,它才爬出了水下。
洛伦佐不清楚罗杰与艾德伦的战斗究竟是谁胜谁负,反正从这战场的情况来看,这两个家伙算是真正的怪物。
现在庇护所被冷水覆盖,它们就像一个位于环形坑中的蓝湖,阳光普照下,铁灰的尖碑们沉默地立于其中。
仔细观察一下,这里的风景反而比之前好了不少,如果没有逆模因,洛伦佐很乐意在这里住上一阵。
不知道是两人战斗的留手,还是这尖碑真的如此坚固,它们没有一个受到损坏,正如千百年前那样,带着那些早已死去的名字,立于这世界尽头。
洛伦佐凝望着它们,在这世界尽头,想起曾经的往事,他的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悲凉感。
好在黑天使还站在他身旁、伤痕累累,洛伦佐倒觉得此刻的自己还不算太孤独。
华生本想把黑天使丢在湖底,而她将寄附在洛伦佐的身上,以此进行移动,整体行动速度会大大增加,但在洛伦佐的执意要求下,黑天使没有被抛弃,而是被华生带了出来。
洛伦佐也明白华生的提议,但可能是恋旧,还是说别的什么情绪,洛伦佐有些舍不得黑天使,就像他舍不得自己那把心爱的温彻斯特一样。
黑天使救过洛伦佐好几回,比起被遗忘在这里,损毁于某场战斗之中,才是它应有的归宿,就像疫医一样。
“疫医……”
想起疫医,洛伦佐便伸出手,从腰包里取出一支弗洛伦德药剂,照着脖颈来了一针,令朦胧的意识再度清醒了起来。
感谢疫医的“牺牲”,虽然没能亲手砍死疫医,让洛伦佐觉得很不爽,可因为疫医的离去,倒是省出不少的弗洛伦德药剂,这令物资压力大大缓解了不少,足以支撑洛伦佐走出这被逆模因影响的区域。
看样子世界尽头的旅程就要结束了,但洛伦佐的旅程还没有,这一切显得是如此漫长,几乎看不到尽头。
但……也不是那么糟糕。
只要结束了这该死的一切,还有大把美好的时光等待着洛伦佐。
他总会时不时地幻想那美好的生活,仿佛这些臆想能擦拭去现实的灰暗般,但很快臆想破灭了。
【他要不行了,洛伦佐。】
华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黑天使抬起手,指了指雪坡下的身影。
不知何时弗洛基已经停止了行动,他倒在雪地上,身上的鲜血不断地逃离,将四周的鲜血染红。
“弗洛基!”
洛伦佐惊呼,快步跑了过去,大概是因为逆模因的影响,洛伦佐对四周的认知在被不断地削弱,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来不及照顾弗洛基。
他试着抱起弗洛基,可双手抓去,只摸到一手碎裂的血肉,连带着鲜血涌出。
洛伦佐傻愣在了原地,看着这不断溃败的身体。
这已经弗洛基身为凡人的极限了,他先后遭受了侵蚀与逆模因,又被溃败之力袭卷,作为一个凡人,这是他所能做的全部了。
“醒醒!”
洛伦佐用力地拍了拍那扭曲畸变的脸。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救出来,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洛伦佐难过极了。
实际上他不知道弗洛基是谁,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被洛伦佐从逆模因里挖出来的无名氏,他的死活对于洛伦佐毫无意义。
但洛伦佐清楚逆模因的力量,他曾经一定是认知弗洛基,不然他也不会跟着自己来到这里送死,他可能与疫医一样,是和自己短暂联盟起来的仇敌,也可能是自己同生共死的朋友,但无论如何……他要死了。
毫无意义,一无所有地死在这里。
“你能入侵他的【间隙】吗?”
洛伦佐问道,他希冀于华生能发现什么,但很快脑海里响起了回应。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被逆模因抹除了。】
洛伦佐一阵失神,但想起这力量便是为了针对不可言述者而诞生,他又觉得没那么意外了。
所以……弗洛基要死了。
洛伦佐什么都做不了。
他坐在了一旁的雪地上,脑海里回想起了这一路的坎坎坷坷,无数张死去的面孔,而这些牺牲,也只是庞大人类历史当中的一小部分,甚至说连片段也算不上。
“我不认识他,华生,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家伙和我一起步入了这个死地,但遗憾的是我无法带他离开。”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在面对守秘者的真相时,他没有感受到如此巨大的压力,在目睹着疫医坠入黑暗时,也没有。
或许洛伦佐心智的压力早已抵达了阈值,只是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天空,又省下了一个人的弗洛伦德药剂,他还能在这里浪费一会时间,不需要太久,只要几分钟就好。
华生没有应答,她大概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洛伦佐。
无论洛伦佐变得多么强大,但他依旧有人的杂质,被人性束缚着,他会面无表情地斩杀强敌,也会在深夜里被噩梦折磨的夜不能寐。
再强大的存在,也会感到疲惫,但这才是凡人,而不是怪物。
【你要做什么呢?】
“我刚刚在想我要不要给他做个弥撒,我还是牧师来的对吧?”洛伦佐有些忧虑地说道,“但我又想起来,神这种东西并不存在,弥撒什么的,只不过自我安慰罢了。”
似乎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洛伦佐忍不住笑了笑,大概是想起了守秘者那不正经的模样,四舍五入,他多少也算是一位“神”。
七丘之所中那么多虔诚的信徒,他们日夜祷告……如果他们知道神是这么个样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很快,笑容僵硬了起来。
一路上的压力都没能让洛伦佐倒下,但弗洛基的死,却让洛伦佐想短暂地休息一下。
洛伦佐确实有些累了,如果可以,他希望在拯救世界前,先好好睡一觉,如果可以再饱餐一顿就更好了。
他思索着,有黏糊糊的手抓住了自己,一张狰狞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海图。”
弗洛基强撑着身体,向着洛伦佐递出了被包裹好的海图,他浑身是血,但唯独它十分干净,不染尘埃。
洛伦佐呆滞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家伙还没死,猩红的眼瞳里饱含着不甘。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地活下去呢?
洛伦佐伸出手,接过了海图,弗洛基狰狞的脸上,露出难看的笑意。
“真是场不错的冒险啊……洛伦佐·霍尔莫斯。”
仿佛有不甘的幽魂附着在了弗洛基的身上,在这生命的最后对洛伦佐诉说着。
洛伦佐身体完全僵硬住了,乃至弗洛基倒下,彻底死去他也没有意识到。
心神从震撼之中缓了过来,洛伦佐用力地摇晃着他。
“喂!弗洛基!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无论洛伦佐多么用力,他依旧没有反应,看样子这一次弗洛基是真的死了。
洛伦佐呆呆地坐在原地,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刚刚那一幕,他不清楚弗洛基是真的记起什么了,还是说他刚刚学会的话语,他的脑子里有很多的疑问,但没有人回答。
最后他站了起来,洒下鲜血,炽热的焰火灼烧着腐朽的尸体,将他归于尘土。
洛伦佐迈步,继续向前。
“你说,弗洛基到底是谁呢?我的朋友,还是仇敌呢?”
洛伦佐疑问着,他觉得这个问题可能不会有答案了。
【不知道,实际上很多问题,并不需要答案,你只要前进就好了,洛伦佐。】
“这样吗?也是,就像‘它’到底是什么一样,看样子现在也只有疫医知晓这一切了,”洛伦佐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他正独享着那个秘密,也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唾弃。”
【你好奇‘它’吗?】
“之前可能还比较好奇……但现在……”
洛伦佐回过头,看了眼远处那片焦黑的土地,他摇了摇头。
“你说的对,很多事都是没有答案的,只要记住问题存在过就好。”
【是吗?】
“我开始有些理解旧人类的纠结了。既想抹除错误,但又想让它留下来。
就像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洛伦佐呢喃着。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一个毫无意义的家伙,他死掉了对于洛伦佐而言没有任何影响,洛伦佐也不会有任何心理的负担,毕竟洛伦佐“不认识他”,但他又有着特殊的意义,洛伦佐知晓发生了这样的事,他难以强迫自己忘记,又无法残忍地抹除。
“我想……我会记住他的。”
洛伦佐说着,停顿了稍许,他又说道。
“我突然想起很多故事的结尾。”
【怎么了?】
“很多故事的结尾都很精彩,正义打败邪恶,善良得到拯救……总而言之就是很热闹,但我现在觉得,结尾平静些,倒也不错。”
日光升起,刺得洛伦佐睁不开眼。
“就这样,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摇椅上晒太阳,渐渐的,一切都步入永恒,故事在这里得到完结。
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很棒,简直完美。”
【你觉得这会是我们的结局?】
“谁知道呢?”
洛伦佐毫不留念地继续前进。
他已经休息够了,前方还有漫长的旅程在等着他,有更多的仗等他去打,而这里发生的过的事,便如历史上的很多事一样,逐渐消失,被人遗忘。
【洛伦佐?】
阳光的映照下,凡人与甲胄的身影变得渺小。
“嗯?”
【请你务必要继续走下去。】
“怎么了?”
【我想见证这一切,直到最后。】
尾声
【确认浏览权限。】
【文档开启中……】
【日志编号-001】
啊……从何说起呢?这是我加入实验项目的第一天,琼尼主任建议我写一些个人日志,来记录实验过程中的一些细节,以及一些奇怪的心路历程。
说实话,这种事对于我而言有些勉强,我向来没有什么记日志的习惯,但也没办法,毕竟我只是个普通研究员,还是要听主任的话的。
希望记日志的过程不会太痛苦。
【日志编号-021】
培养一个习惯只需要21天,今天恰好是我记录日志的第21天,我感觉我开始习惯这些了,每天只需要一丢丢的时间,在键盘上胡乱地敲些什么,便能完成琼尼主任对我的要求,还能顺便让她开心点……其实她笑起来还蛮好看的。
说起来,实验的进度还算顺利,大家准备休息后出去喝一杯……当然是在隔离区喝一杯,在实验结束前,我们都无法离开这里,而按照实验进度,我估计我得在这里呆上个一两年。
其实也不错,至少这里管吃管住,还有钱拿,更不要说我们现在正研究着这个世界最为奇异的事情。
【日志编号-061】
我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大概是因为表现良好,我成为了琼尼主任的助理研究员,现在每天跟着她勘测现场。
其实她是个蛮不错的人,就是有些太严厉了,我对其他同事说了一下这些,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奇怪,雷扎还冲我竖起了个大拇指,夸我这个新人真带劲什么的。
我觉得自己好像又没有完全融入其中。
但说实话这助理研究员比之前累太多了,需要每天拎着各种器材跟着琼尼主任,跑来跑去,但好在我也在成为助理研究员后,成功接触了这次实验的核心,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但是……
哇,那真是个蛮美妙的东西,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利用肉眼去观察它,我有些难以去形容,好在我拍摄了一小段录像,在咨询过琼尼主任后,她允许我把这一小段录像加在日志里。
【打开视频文件。】
【文件损坏。】
【日志编号-126】
啊,一晃来到这里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每天起床看到的都是纯白的天花板,到处都是隔离带与安全闸门,还有持枪的警卫们……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生活在笼子里的仓鼠,好在这个笼子足够大,不然真有种坐牢的感觉。
雷扎听完我的讲述后,对我表示很理解,这个老家伙说他已经在这里呆上好几年了,他也有过这样的感受,为此他建议我去咨询一下心理医生。
好吧,我终于知道这些心理医生是干什么的了,我一直以为这是个用来吃白饭的闲职。
我见到了我的心理医生,其实我不太信任这个家伙,他浑身都是酒气,就像宿醉醒来一样,他说这是酒精洒在了身上,可我总觉得他在撒谎。
推开门,我直接离开了,希望下次值班的会是另一个比较靠谱的心理医生。
在实验勘察中,我和琼尼闲聊时提起了这些,她安慰了我几句,然后邀请我晚上去酒吧喝一杯。
我还真没去过几次酒吧,我总觉得这些设立在隔离区内的娱乐设施都很无聊。
但……我还是赴约了。
这只是次简单的、上司为下属开导的酒约而已,雷扎那几个家伙显得很激动,跟我嘟嘟囔囔了一堆奇怪的事,为此贝基还把他的珍藏的正装拿出来借给我了。
用他的话讲,这件衣服他是准备实验结束后,穿上它,光明正大地走去隔离区。
哦对了,之前没在日志里写过,贝基这个家伙因为受不了实验压力,好几次都尝试潜逃出隔离区,但都被安全警卫抓了回来,听说自他这个事后,隔离区管理员才逐渐重视起了研究员们的心理压力问题。
晚上的酒约照常进行,有些尴尬,我穿的很正经,而琼尼依旧是一身白大褂,听她说她刚从实验室加班回来。
我开始理解其他人为什么这么害怕琼尼了,她一边指着我的衣服,一边意味深长地问我是不是很重视之类的……这算是职场的性骚扰吗?
虽然过程有些尴尬,但和她聊完,感觉还不错。
【日志编号-147】
实验进度按照预期的那样推进中,今天我有幸见到了这次实验项目的总负责人,巴拉克·菲尔德博士,也是在他的带领下,我穿上防护服,第一次深入了“异化区”。
对了,写了这么久的日志,我好像一直没有提关于研究的部分。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大家都不太清楚,总之,“常理”的世界出现了些许的“误差”。
比如在某一个特定的区域里,物理法则不再适用,逻辑规律也陷入了崩溃。
就像……
就像现实被歪曲了一样。
构建物质现实的基石在崩溃,不断地坍塌。
目前来看,这样的“歪曲”只存在于被保护起来的异化区内,我们不清楚它是否会向外扩散,但这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研究项目,在这里你能体会到温暖的火,炽热的水,如同藤蔓般生长的岩石……
反正,人类常理的物质现实在这里不复存在,就像原初的混沌般。
这真的很奇妙,也是因为这些奇妙的事物,我愿意在这里一直呆下去。
我问了一下琼尼,根据目前的研究报告来看,这些现象更像是“重叠”。
一个混乱无序的世界,正在与被物理等诸多法则束缚的现实重叠,异化区便是重叠的位置,一扇开启的“门”,在这里迸发出诸多瑰丽绚烂的事物。
我们的研究便是基于这些为基石而进行,今天将是实验更进一步的关键,我们尝试在异化区内进行观测。
如果它作为重叠的一部分,应该有途径延伸至另一个“无序”的“现实”中。
【日志编号-161】
随着在这里工作时间的增加,我也逐步取得了大家的信任,为此更多的权限向我开启。
我查阅了过往的研究记录,发现最开始异化区的范围只有十立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一些我们尚不清楚的因素,异化区的“歪曲”范围在逐步扩大。
我头一次感受到了危机感,难以想象这样的“歪曲”扩散至全球时会是什么样,哪怕是“歪曲”最基本的数值尺度,都会顷刻间令人类文明陷入崩溃。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贝基想要逃跑时,安全警卫们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了,按照条例,把这个家伙就地枪决了也不为过。
有些紧张,但又有些莫名的史诗感,如果我们能完成这项研究,我们的名字将被写入人类历史之中。
【日志编号-201】
异化区在变化,在异化区内部的观测也有了新的进展,在菲尔德博士的带领下,我们推测出了异化区活动的变化,也就是“现实”开始“歪曲”的规律,我们为了纪念贝基,将以“梅尔沃德歪曲值”来命名这个变化的数值……
没错,很遗憾,贝基·梅尔沃德牺牲了。
他是深入异化区的观测者,在牺牲前他传递回了这些重要的数据。
我觉得有些难受,今天的日志就先到这里吧。
【日志编号-211】
第二次深入探索开始了,我也是成员之一,我是自愿加入的。
这几天我一直没睡好觉,脑子里总会想起贝基那个家伙,在这里他算得上是我仅有的几个朋友了,现在我的衣橱里还挂着他当时借给我的衣服,我一直想还给他的,但这个家伙总以我还要约会之类的理由,留给了我。
现在我把它熨好保存了起来,我想最后我会穿着这件衣服离开这里。
【日志编号-212】
第二次探索结束了。
实际上需要我们探索的区域并不多,经过这么多年的扩张,异化区也仅仅“歪曲”了五十立方的区域,只要几分钟我们就能逛完整个区域。
真正限制我们的是异化区内被“歪曲”的现实,每次深入,我们都需要进行大量的实验,来推测内部“现实”被“歪曲”的程度,然后穿上防护服深入其中。
我在里面找到了贝基的尸体……如果那还算得上尸体的话。
异化区内的“歪曲”,时刻都在随着梅尔沃德歪曲值变化,我就亲眼见证着混凝土变成了茂密的嫩草。
最开始对于找到贝基的尸体,我也没抱太大的希望,隔了这么久,异化区内的梅尔沃德歪曲值早已变化了无数次,按照推算,贝基的尸体会在不同形态的物质间变化。
好在我最后找到了他,那是一个勉强具有人形的大块黄金,上面还开满了鲜花。
【日志编号-271】
来到这里也过了大半年,难过的事有很多,高兴的事也有很多。
我和琼尼在一起了。
我们约好了离开这里就结婚,雷扎为我们做的见证,这个家伙当时激动的不行,说什么他当初果然没看错我。
我们喝了大半宿,从以后要做些什么,到孩子叫什么名字都谈论好了。
本来我想让我的孩子继承贝基这个名字,来纪念我这个倒霉朋友,但琼尼不同意,大概是贝基这个名字在她的心里太过深入了,她说一喊起贝基这个名字,她就想起贝基那张糟糕的脸,而不是自己的孩子。
但经过激烈的讨论,她允许我把家里养的第一只猫叫贝基。
【日志编号-374】
这是我加入研究项目的一周年,大家本想为我庆祝一下的,但异化区出现了异常,梅尔沃德歪曲值剧烈地波动着,像这样的波动平时也有,用菲尔德博士的话讲,这就像潮汐。
但很显然,这一次我们迎来的不是潮汐,而是一场海啸。
内部彻底变成了无序的混沌,我亲眼看见我丢进去的瓶子,在一瞬间经历了数个形态的物质变化,最后破碎成无数的尘埃。
【日志编号-430】
我们系统性地整理了一下现有的研究成果,可以肯定的是异化区内涌动的是一种我们尚未了解的力量,它为什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也不清楚。
可很多事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理由,就这么糟糕地突然出现在了世界上。
就像很多新生儿一样,我想每个人如果能回到降世前,一定会仔细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出生。
与唯物世界的规律不同,异化区内更像是一种唯心世界的规律,什么东西都有可能,菲尔德博士在尝试是否可以控制这样的“歪曲”,就像古时人们迷信的炼金术一样,我现在的研究目标是看能不能把某个物质在异化区内定向转化成黄金。
我选择的某个“物质”是我的内裤……琼尼一直说我蛮有搞笑艺人的天赋来的。
【日志编号-550】
开会,没完没了的开会,然后便是研究。
我不清楚我有多久没记日志了,每天都忙的要死。
今天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我们在以人类能理解的方式,系统性地了解这个“突兀”地出现在我们世界上的“歪曲”。
用菲尔德博士的话说,实际上“歪曲”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它一直存在着,只是之前它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微乎其微,直到如今出现了作用,撼动了现实的基石,它才显露了现象。
整个世界的梅尔沃德歪曲值在不断上升,所以才使“歪曲”出现。
我们在研究如何解决这个东西,或者说,使现实“加重”,令构筑现实的基石更加稳固,尽可能地降低梅尔沃德歪曲值,当它无限趋于零时,或许异化区便会彻底消失。
【日志编号-666】
我们在异化区内观测到了什么,似乎是某种具有规律性的“现象”,这是一个崭新的发现,要知道这意味着,在无序的“歪曲”之中,也存在着可以控制的规律。
菲尔德博士说“歪曲”可能不仅仅存在于现实之中,它更像是一种维度上的扩张,无论你身处什么样的现实,都会意识到它的存在。
他把这个核心的“歪曲”定义为【垠空】。
其义大概……是无垠的天空?
听说菲尔德博士年轻时一直想当宇航员来的,但因为身体素质不过关,只能含泪离去,可能这也是他执念的体现。
他提出了一系列系统的认知。
菲尔德博士认为所有的“现实”都处于【垠空】辐射范围内,只是处于的“高度”不同。
就像一块坚冰在太阳之下暴晒,越是靠近光源的坚冰,也就是现实,融化的越快,崩溃的越快。
不对,不应该以快慢来这样形容,应该说被融化、被歪曲的程度更深。
我们的现实所处的“高度”应该离光源很远,远到我们的现实有着一系列可认知的物理法则,这些条条框框使我们的现实越发坚固,而现在我们现实的“高度”在上升,或许理性的世界将会崩溃……
但往好了想,这样的“歪曲”可能只是引发一些超自然现象,还有一些什么超能力者之类的,想一想,这样的世界还蛮炫酷的。
不开玩笑了。
梅尔沃德歪曲值还在持续上升,这样下去,我们的世界迟早会出现崩溃,我们需要想办法拯救这个世界,至少做到预防,做到令我们不会那么惨痛地接受这一切。
菲尔德博士将提议上报至了最高指令,指令通过。
我们将进行“上升”,提升区域内的“高度”,试着观测“光源”。
【日志编号-???】
这是一个错误。
这是一极为愚蠢的错误,我们不该这么做的。
有什么东西从【垠空】里爬了出来,可能它甚至不是东西,只是某个契机,某个……“歪曲”的契机。
一个研究员接触到了它,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些,也可能在意识到这一切时,他本身便被“歪曲”了,它变成了疯狂的怪物,血肉不断地增殖,锋利的尖爪破开血肉,如同梦魇的妖魔般。
安全警卫对其开火,但依旧无效,它的生长极为迅速,面对强烈的枪火,它生长出了坚固的鳞甲,血肉的强度近乎不死……这是完全违反生物学的力量。
但这就是现实,因为现实已经被“歪曲”了,梅尔沃德歪曲值在不断地上升,被物理法则禁锢的世界得到了自由,所以这些纷乱的、本该出现在噩梦之中的梦魇,也纷纷爬出了梦境。
我把自己锁在宿舍里,写下了这些,外面的枪声还在响,我不清楚我能不能活下去……总之我要记下这些。
【日志编号-???】
当我醒来时,看到的第一张脸是雷扎,这个家伙一脸贱笑地对我说欢迎回来。
可我真希望我没能醒过来,如果死在那一天该多好,这样我的噩梦也就终结在了那里。
听雷扎的话说,当他把我从废墟里挖出来时,我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胸腔往下的身体都被碾成了血污。
我本来没救了,但我是研究的主要成员之一,为了我脑海里的知识,这些人把我救了过来,还为我造了一套金属义肢。
坏消息是我失去了我的下半身,好消息是我现在能一脚踹碎混凝土。
雷扎还说他特意为我添加了一些设备,比如可以将我身体废液变成水刀射出去的某装置……
我知道他是在试着逗我开心,因为琼尼也死了。
事故发生时,她在场。
【日志编号-???】
灾难还在继续,那个如同梦魇般的怪物没有被杀死,在追猎的途中,它还在不断地“进化”,或者说被“歪曲”,它变得越发可怕,到了最后乃至抛弃了血肉之躯,变成精神体般的怪物。
死亡人数不断上涨……这是我们的错误,我每天都在自责。
我……我想我可能不会再继续写日志了。
【日志编号-???】
我有多久没记日志了?如果不是为了这些重要的事,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打开这个日志了。
这是战争持续的第几个年头了?我有些记不清,总之从当年的错误开始,那个怪物便一直在扩张,它展现出了可怕的模因污染,为了应对这个怪物的力量,我们的研究项目也转变为了对抗它。
逆模因与禁绝合金的项目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也得益于这些成果,我成为了最高指令的一员,负责这座六号堡垒。
我有过回到废墟那里,寻找异化区,但遗憾,我找不到它,梅尔沃德歪曲值在近些年已经逐步稳定了起来,但与我们现实原本的数值来看,依旧高出了不少。
也因为这样的变化,现在正有一个完全违反物理法则的怪物在我们的世界里肆虐,也因为歪曲的现实,我们才得以制造出这些完全违反定律的武器,逆模因、禁绝合金……
为了能更好的服务于这项伟大的事业,最高指令命令我们将在不久后接受逆模因手术,我们会遗忘干扰我们判断的记忆,悲伤或欢乐,总之没有用的都忘掉。
我欣然接受了这一切,或许这会让我对于“错误”的自责感能减轻一些。
我想我会忘记琼尼,但我会留着我们的合影。
【日志编号-???】
我们战败了,准确说从来没赢过。
逆模因武器投入使用过,确实使我们抢回了些许的阵地,但也令这个世界变得满目疮痍。
幸存的人中已经出现了这样的声音,他们认为那个怪物是真正的神明,它正带着所有人荣升天国。
确实……
这是实话,很多被那怪物同化的人都拥有着短暂的自我,他们的意识变成了精神体,完全脱离了物质的躯骸,这就像物质的升华,完成进化成了另一个更为伟大的存在。
我猜当初的“歪曲”也是这样的,它令我们这懦弱的凡体进行了“上升”,可这样的“上升”并不是我们想要的。
不,也可能“歪曲”是错误的,它出现了些许的偏差,令人类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垠空】,这一切的起源……
我也曾返回过最初事故发生的地方,但我已经找不到异化区了,随着梅尔沃德歪曲值的稳定,异化区的“歪曲”也逐步稳定成了“现实”。
菲尔德博士今天还给我发了最后一条消息,他说他无法忍受这一切了,他认为他应该赎罪。
其实这和他无关,当初是最高指令通过了决意,他只是做了身为研究员应该做的,但菲尔德博士说他依旧接受不了这些。
他不承认那怪物是神,也认为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神。
菲尔德将再次犯下一个错误,但他愿意承担这所有的血罪,甘愿变成被人唾弃的疯子。
他要进行复仇……
【日志编号-???】
我见到了菲尔德博士的复仇,他选择了被同化,连带着整个十七号堡垒的幸存者们……
大约二百万人。
它们汇聚成了一团、变成了另一个无比巨大的意识集群,就像那个怪物一样。
化身为怪物。
只是此刻的他们还有着短暂的自我意识,与那个怪物交战在了一起,这是精神层面的战斗,我只能从不断起伏的梅尔沃德歪曲值,来旁观这场战争。
很显然,菲尔德输了,但没想到的是,菲尔德携带着十七号堡垒所有的逆模因武器,以及【终焉回响】,在与其同化时,将这一切引爆。
这是他的作风,做好了所有的打算,我猜如果他赢了的话,这些逆模因武器会把他这个不可控的怪物杀死,如果他失败了的话,这些武器将用来杀伤敌人。
他说,只有恶魔才能杀死另一头恶魔。
【日志编号-???】
我们赢了,应该算是赢了。
在菲尔德重创了怪物后,我们进行了接连的追击,最后利用十三号堡垒完全地囚禁住了它。
这是一场惨胜,敌人尚未被杀死,余波仍在世间扩散。
幸运的是战争中我们已经做足了准备,幸存的堡垒将开始重启计划,而我们这些人也将成为守秘者,在这灾难的余波中尝试重启人类文明。
六号堡垒的守秘者名单已经列出,我也在其上,而现在这份任命书就摆在我的桌边,与它一起摆放的还有一张合影,和一把已经上弹的手枪。
在难熬的日子里,我总会拿起那张合影,根据日志文档的提示,合影里的女人是我的爱人,但我已经记不起和她有关的事了。
我活的太久了,身体绝大部分已经被替换成了机械,相识的朋友也一个又一个的死去,活的最久的雷扎也死了,听说他是自杀的,虽然这个人大大咧咧,但梦魇一直紧随着他,也紧随着我。
我在想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机会,彻底结束我这该死的一生,我的脑壳没有经过改造,只要扣下扳机就能结束这一切。
但我又有些不忍,倒不是怕死,我只是觉得我不该这样死去,我是这场灾难的见证者,我应该活下去,直到偿还罪孽的那一刻。
【日志编号-???】
新的时代将在这一刻开始,我们兴建了纪念碑,来纪念这些死去的人们,而我也按照着最高指令的意图,销毁了所有和那个怪物有关的资料,为了方便称呼,我们把那个怪物命名为不可言述者。
按照指令,我的日志文档也归属于销毁范围内的,只要我按下删除键,这些东西都将消失。
或许是私心,还是说别的,我不想这样,我希望这个日志文档能留下来,它记录了这糟糕的历史……但我又不能违背最高指令的命令。
在最高指令解散前夕,我向着最高指令提出了保存的想法,我本以为他们会否决,结果他们同意了。
大概他们也不希望,曾经的过去,就这样毁灭于岁月之中,它应该留下些许的痕迹,哪怕一点点也好。
我设计了一个逆模因保护措施,一个房间,用来存放这一切,记录这个“错误”。
这既符合了销毁指令,也令其留存了下来。
所以差不多,这应该就是最后一篇日志了,在几小时后我将进行最后的改造,遗忘掉这些无关的一切,把自己变成工具,进行着文明的延续。
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总结的话了……但我思考了很久,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什么。
这会是崭新的世界,原有的物理法则因梅尔沃德歪曲值的上升,会出现些许的偏差,说不定这个世界上会出现更多稀奇古怪的发明,也得益于这些,更多违反常识的东西会出现,这需要人类慢慢适应。
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的话,我想……
……
那么……很高兴,很高兴你能看到这,崭新的人类们,虽然离开这个房间,你们便会将这一切遗忘,但至少,至少仍有人曾短暂地记起这一切。
这旧日的牺牲与……荣光。
【六号堡垒负责人,垃迪·法兹】
第六卷 永不遗忘
序幕 局外人
英尔维格历932年。
怒涛之角军港。
“冬天要来了……又过去了一年啊。”
伊芙紧靠在车窗边上,望着远处阴郁铅灰的云层,感受着晚秋的微凉。
她叹息着时间的飞逝,但遗憾的是无论怎么叹息也改变不了这些,所以她把视线转回了报纸上,认真地阅读了起来。
大约是在三个月前,高卢纳洛的舰队袭击了棱冰湾,虽然高卢纳洛方否认这些舰船的归属,但从船体的残骸来看,这确实是来自高卢纳洛的船只。
那一夜的战况极为复杂,高卢纳洛的舰队不止是与棱冰湾交火,似乎还与另一个敌人作战,只是报纸上没有指明另一个敌人是谁。
也因为这些尚不可知的原因,令一切又有了不同的可能性。
世界局势变得激化,无论是维京诸国,还是莱茵同盟,都爆发出了战争的呼声,后续的时间里白潮海峡内爆发了多次冲突,双方各有船只沉没,但掀起全面战争的战火仍未被点燃。
英尔维格需要时间,莱茵同盟也需要时间,据渔夫们说,白潮海峡已经完全封锁了起来,那里布满巨大的铁甲船,几乎要填满海峡。
然后,就在双方再也难以克制,全面战争将要完全爆发时,这一切又再度僵持了下来,令怒火充盈的人们,不得不停下思考。
只因为……
伊芙想着,看向了报纸的头版头条,整个页面只有寥寥数段文字,以及一个模糊的黑白照。
报纸上印刷着一个狰狞诡异的类人型机械,它浑身冒着蒸汽,手里握持着巨型炮管,这是需要马车才能拖动的武器,但就这么被轻易地握在手中,最为重要的是,在它身后的武器架上还有更多类似的武器,并且这具诡异的机械正行走在旧敦灵的街头。
伊芙很清楚这是什么,来自永动之泵的战争机器,第三代原罪甲胄。
它将妖魔血肉的占比率降到最低,令整体强度与机动性大打折扣,但它也是目前仅有的,可以进行量产,且不会对驾驶者与周围人造成严重侵蚀的甲胄。
也因为三代甲胄的突然出现,令即将爆发的战争又停滞了好一阵,莱茵同盟们的舰队蓄势待发,却因为这个尚不知晓强度的机械再度沉默。
每个人都需要重新思考一下,面对这样的英尔维格他们是否要继续战斗。
英尔维格的军方也是在这段时间里进行了一次阅兵,三代甲胄便是其中的主角,这些新式的战争机器具,可携带众多沉重的武器,并且有着一定的机动性,谁也不清楚它们会在战场上进行多么惨烈的杀戮。
三代甲胄们不仅震慑了敌人,还震慑了许多自己人,绝大部分贵族们是第一次知晓英尔维格还存在这样的东西,也因为这些因素,铂金宫比以往热闹了太多。
当然,伊芙很清楚三代甲胄可不止是令战争延缓下来的理由,它确实很诡异与强大,但总是会有不畏猛虎的幼鹿。
真正令战争暂时延缓下来的是散布在诸国之中的筑国者们,在洛伦佐从寂海归来后,一份加密电报便发送给了他们,经过短暂的协定,这一次的“重启”将被延缓,但给洛伦佐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实际上情况要比这更糟,按照洛伦佐的话,这一次说不定全人类都要玩完了。”
亚瑟揉了揉眼睛,只过了短短几个月,他显得要比之前苍老太多了。
“我以为……这些情报我不该知道的。”
伊芙的心情与他是同样的沉重,同时她的心中也有着困惑。
“其实你该知道的。之前我一直想将你保护在精致的鸟笼里,结果这一切变得越来越离谱……何不放你自由呢?既然无法教会你舞蹈,倒不如教你持枪。”亚瑟说。
伊芙放下了报纸,“你是想把我当成接班人吗?”
“这可不行,”亚瑟摇了摇头,“虽然你是我的女儿,但想坐上我的位置,还是需要正常的晋升的。我已经想好让谁接替我了。”
亚瑟说着看向了车厢的另一旁,这列列车上,不止他们这些乘客。
车厢微微摇晃,武装列车行驶在荒凉的大地上,笔直向前。
这是一片无人区,向着四处看去,难以察觉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踪迹,武装列车孤独地前进着。
但车厢内还算不上孤独,伊芙的对面就坐着亚瑟,老家伙眼神沉重,时不时地拿起杯子,抿一口咖啡,在过道的另一边则坐着梅林与阿比盖尔,这两位重要的科研人员也在列车上。
按照净除机关条例,为了避免被斩首,他们几个本不该同时出现在一起的,更不要说是同一个载具上,但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他们不得不一同前往。
在列车的其他座位上,也坐满了安保的士兵,只是他们和寻常的净除机关士兵有所不同,他们每个人都身穿厚重的大衣,其下安插着防弹的钢板,手中握着武器与尖刀,面容隐藏在了厚重的防毒面具下。
伴随着呼吸,车厢内响起沉重的滤器声。
不仅如此,更为深沉的呼吸声在车窗外响起,一重重的水蒸气涌过,在玻璃上留下细密的水珠,但很快又被狂风拖离。
原罪甲胄们保持着待机状态,安静地半跪在前方的车厢中,他们携带着各式武器,宛如沉默的军团。
伊芙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内心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忍不住地在车厢内扫动着,余光注视着清道夫们。
她不是没有见过这些家伙,但仔细回忆一下,这似乎是伊芙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在白天见到这些清道夫们。
他们几乎不曾言语,沟通全靠手势,也不曾摘下面具,似乎所有的清道夫都长这一个样子,保持着绝对的隐秘,将所有与自我有关的信息封闭。
然后目光落下更后方,那是些更为特殊的乘客们。
亚瑟看着这些特殊的乘客,继续说道。
“没有人是永生不死的,总会需要一个接班人。”
视线的余光瞥到了车厢最后排的座位,亚瑟似乎是看到了谁,无奈地笑了笑,“当然,也可能有例外,我就觉得像他那样的坏人,至少能活个几百岁。”
伊芙也试着看向那个坐在最后方的家伙,但他处于伊芙视角的盲区,从她的位置看去,只能隐约地看到那些靠在边上的剑袋,还有枪械。
这个家伙全副武装,仿佛是要参加某场即将爆发决战,他不清楚这一切会在何时开始,那么只能让自己时刻武装。
据说从寂海回来后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要么窝在自己的事务所里一动不动,要么就带满武器,走入黑夜之中。
呼噜声渐起,伊芙移开了目光,顺着亚瑟的视线看去,找到了他话语所指的人。
“你是说,她是他的接班人吗?”
“用奥斯卡的话说,是这样的,”亚瑟无奈地看了一眼那个靠着车窗呼呼大睡的家伙,“他说他一生都把精力投入写作之中,结果混得需要黑帮来帮他出版书籍,从故事中的世界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老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亲人,没有子嗣,就连朋友也没几个。”
亚瑟长叹了口气,好像能看穿他笑脸下的悲凉。
“他是一个糟糕的作家,又是一个不称职的筑国者,他余生里能做的就是让使命传承下去,而不是断绝在自己手中,如果这也做不到的话,他的人生简直失败透顶。”
在亚瑟的注视下,奥斯卡靠着车窗,打着呼噜,不知道是该敬佩他的心态,还是说这个人真就是这样心大,这种压力倍增的情况下,他居然睡着了,睡的还很香。在奥斯卡的身旁还坐着另一个熟悉的人。
塞琉靠着奥斯卡,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籍。
和好奇多动的伊芙不同,塞琉表现的很安静,似乎这周围的一切都影响不到她。
伊芙收回了目光,忍不住说道。
“比起接班人,我倒觉得他是在给自己找养老院,斯图亚特家有足够的财力养让奥斯卡安逸地死去。”
“不仅如此,斯图亚特家还会帮助奥斯卡宣传他的作品,说不定过一阵,旧敦灵的街头就贴满他新作的海报了。”亚瑟说。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有些失落,随即变得严肃起来。
“……前提是我们能从死神的手里抢到未来。”
“所以规矩什么的,也不用太在意了吗?”
伊芙若有所思道。
车厢里载满了熟悉的人,他们存在于不同的职位上,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在这一天被一同召唤,乘上了驶离旧敦灵的列车。
伊芙只觉得有沉重的雨云在靠近,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适,她试着回忆,却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毫无之前的记忆。
她想不起乘车之前的记忆了。
伊芙的眼瞳直直地看着亚瑟,又缓慢地挪移到了其他人身上,她开始发现这里的古怪。
眼前这些人几乎不会同时出现在一起的,可现在却在同一趟列车上,更不要说伊芙还记不起之前的记忆,她根本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登上的列车。
“别激动,你没被妖魔袭击。”
亚瑟注意到了伊芙神态的变化,而这个变化看样子也在他意料之中。
“我以为你会在下车时才注意到这些的。”
“怎么回事?”
“一次会议,涉及很多人的会议,”亚瑟笑了笑,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伊芙的额头,“别担心,你以后会习惯清道夫们的手段,但一般只有紧急情况他们才会这么做。”
听着亚瑟这莫名其妙的话,伊芙看向了一旁的沉默的士兵们,她明白了原委。
“逆模因……”
伊芙轻语着,她们这些人是被清道夫聚集起来的,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会议需要他们这样做。
突然列车停下了,它抵达了目的地,车门开启,有冷风吹进。
大家保持着沉默,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一个接着一个的起身,然后离开车厢,当伊芙走出时,荒凉之中拔地而起了数个建筑,而在更远的海面之上,停靠着巨船,其上赤红的旗帜飘扬。
伊芙没见过那样的巨船,也没见过那样的旗帜。
就在愣神之际,一阵带着奇怪口音的话语响起。
“哦,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一阵。”
伊芙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位年迈的异乡人,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更多的异乡人。
他们穿着与旗帜同样赤红的衣装,上面镶嵌着锃亮的鱼鳞甲,这是伊芙不曾见过的盔甲,如果它算得上是盔甲的话。
老者的腰间还挂着朴素的长剑,身后背着一把精致的枪械,其他异乡人的装备和他都差不多,只是装饰的华丽不一。
伊芙的呆滞变得更加严重了起来,无论是盔甲设计还是武器,都是她未曾见过的,就连书籍中也少有提起的,而当她看到老人的黑瞳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被灰尘掩埋的记忆展露微光。
“九……九夏人?”
“没错,没错。”
老者很是随和,带着笑意地应声,只是他的西方语带着有点令人发笑的口音。
“那么,这就开始会议吧,按照霍尔莫斯先生给予的情报来看,我们可没剩多少时间了。”老者的笑意收敛了起来,变得坚硬如铁,“你们这边有什么想法吗?”
“有的,我和霍尔莫斯先生一起制定了一个计划,这或许能杀死罗杰·科鲁兹与艾德伦·利维恩,将这两个不稳定因素一举摧毁。”梅林走出了车厢,直接说道。
“什么样的计划?”
“这个得先从我们敌人的性质说起,这也是为什么让清道夫还有九夏一起参与的原因。”奥斯卡发言,在他身旁站在冷漠的塞琉。
这次计划有很多人参与,不止是净除机关的各个部门,还有英尔维格与九夏。
车厢内的人员基本都下来了,在站台上挤成了一堆,和暂时驻扎在这里的九夏人团成了一团。
“他们都是升华者,可以进行随意地【间隙】穿梭,读取每个人的记忆,再加上他们自身强大的力量,简直就是行走在世间的神明。”
奥斯卡继续说道。
“如果要进行恰当的比喻的话……他们就像是一群读者。”
“读者?”
老者听到奥斯卡的话,兴趣非凡。
“没错,你不觉得吗?我们都是故事中的角色,我们在进行的事,便是推进的剧情,我们需要让剧情的桥段来到‘我们杀死他们’,但倒霉的是,我们的敌人是‘读者’,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翻阅故事,可以看到我们书中的行事,准确地读出我们的心理活动,知晓我们所想做的一切。
所以无论我们有什么计划,在读者的力量面前都毫无意义,他可以聆听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对话,我们的心理活动,甚至说取代我们,查阅我们的过去,并驱使着我们的身体进行未来。”
老者沉默了下来,他很少听到这样有趣的比喻,也因为这个新奇的角度,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敌人的可怕。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
“成为故事之外的人。”
沙哑的声音响起,就像宿醉未醒的酒鬼,他踩着沉重的步伐,最后一名乘客摇摇晃晃地走下了列车。
“很简单,跳出这个故事,不存在于这个故事之中,那么读者也就阅读不到这段故事,无从知晓我们的意图了。”
他红着眼睛,看样子为了想出这个计划,他好几天都没怎么睡觉了。
“局外人。”
“一个不被敌人知晓,也不被我们知晓的‘局外人’,只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出现,更改整个行动的走向。”
他说着举起手了,就像在捏一颗渺小的灰尘。
“只要改变一点点,在关键的部分进行更改,一个普普通通的计划,便会变成猎杀的行动。”
“所以这是我们必须忘掉这场会议的原因吗?就连我们自己也不该记得‘局外人’是谁。”老者问。
“没错,一个超脱故事之外,超脱所有人认知之内,一个暗中潜藏的刺客。”
老者看了看男人身后的清道夫们,他又斜视了自己身后的士兵们,九夏人的技术与英尔维格的截然不同,比起这些工业,他们更擅长的是诡诈的逆模因,而这也是他们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没人能记起,自己遗忘了什么……这个计划很有风险,一旦局外人出现问题,我们便会朝着末路走去,再无挽回的可能。”
正因了解逆模因,老者才明白其中的危险,如果计划没有局外人的矫正,那么便注定失败。
“我相信局外人。”
男人神情坚定和老者对视在了一起,灰蓝的眼中空无一物。
僵持了稍许,老者大笑了起来。
“能从寂海归来,得到如此重要的情报,填补人类的历史……这简直是丰功伟绩啊,只可惜无法被写入书中。”
老者没有思考太久,伸出手,和男人握在了一起。
“很高兴见到你,霍尔莫斯先生。”
“我也是,左镇将军。”
洛伦佐注视着这位黑瞳的异乡人,抬起头,目光扫过更多黑瞳的异乡人,最后停留在了赤红的旗帜上。
“我们应该很快便会忘记彼此。”洛伦佐有些遗憾道。
“没关系,”左镇说,“我们将在几天后,第一次见面。”
洛伦佐一怔,然后微笑地点头。
“对,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