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被撕了个口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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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有一阵子没有到过唐诗的家了。其实他买的房子离我不远,在磨子桥那边,离倪家桥就几站路。一座电梯公寓,小户型的,50多平米。唐诗选的是最高层,16楼。视野之好当然是没什么说的,天晴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东边的龙泉山。但冬天大风天挺可怕的,楼层太高,风往窗户缝里猛灌,还发出凄厉如同狼嚎般的啸音。
这房子,首付款中我出了3万块,占了一半;另外一半是我爸妈借给唐诗的。迄今为止,唐诗只还了我7000块。我爸妈的钱唐诗早还了,这是他孝顺的一面。虽然他不急着还我的钱,但其实他经常为佟童花钱,给佟童买这买那的,名牌衣服名牌鞋,一点不心疼。我跟他说过,现在佟童还小,不懂,给什么穿什么,买那些名牌很浪费的。唐诗说你别管。我说,你还是把钱存起来点。唐诗就说,我记得到还你的钱,连本带利。他这么一说,又是笑着说的,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是姐弟俩,但说到钱的问题,也不好太直接了。说来也不怪唐诗,这房子是当时我和佟敏撺掇着他买的。唐诗本无所谓,他一个单身汉,租房子住很轻松的,一点没有购买的欲望。可以说是我们强行借钱给他买下的。
这个上午我借口出去见情感版倾诉对象,从报社出来,直接坐6路车,穿过红星路、科华北路,到了磨子桥。在唐诗家门口的水果店,有很好的桃子,是龙泉驿出产的水蜜桃,很大很甜,汁水丰满。唐诗爱吃桃子,他爱几乎所有的水果,每天必须有水果吃,饭都是次要的。这么爱吃水果的男人,在我认识的男人中,唐诗是唯一的一个。我给唐诗买了五斤桃子。
唐诗这栋楼的电梯太快,16楼呼啦一下就到了。每次我都有点失重感,头有点晕。我站在他门口定了定神,然后看时间,11点。他可能还在睡。唐诗是夜猫子,每天上午基本上都在家睡觉。
我摁了门铃。其实我有钥匙的,摁门铃是怕他带了女孩回家,不方便。
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唐诗子穿着一条运动短裤头发支着眼睛眯着,边开门边套一件背心,一见是我,一愣,“你呀!你这么早来干什么?”
我把表支到他眼皮前面,他嘟囔道:“哦,也不早了。”
客厅里是我意料之中的一片狼籍。这房子买的就是精装小户型,交房后,唐诗买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就搬进去了。刚开始的时候,东西少,整个房间显得简约明朗,后来东西越来越多,唐诗又不收拾,便凌乱得一塌糊涂了。现在我看到,客厅里,沙发上堆满了东西,书、报纸、杂志、几个小电器的包装盒,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地板上扔了一些大垫子。垫子上陷着人形,估计这是坐的地方。没电视柜,电视机搁在墙角的地板上,一套音响也搁在墙角,还有一些书、CD、DVD,都堆在那里。所谓堆,就是说像垃圾那种堆法,撮弄在一起就是了。几个插线板连着很多根电线放在地板中间,笔记本电脑也搁在地板上,空啤酒瓶也堆了一堆……这也是我不爱到他这里来的一个原因,看着很心烦。说帮他收拾收拾,他还不乐意,说,碍你什么事呢?
我放下桃子,挑了两个看上去最大最红的,到厨房去洗了洗,又带了个盘子回客厅,帮他剥。
厨房倒还看得过去。因为他不开伙。
唐诗从卫生间出来,咬了一口桃子就使劲点头,嘴里发出“嗯嗯嗯”的赞许声。
“你刚才到卫生间干什么去呢?”
“撒尿,洗脸。”
“你没刷牙啊?”
“刷了啊。”
“刚刷了牙桃子会好吃吗?”
“刷了呀。”他还狡辩。唐诗小时候最不爱刷牙。每天早上都要去逮他,一不留神他就跑了。我告诉他不刷牙嘴是臭的,跟同学说话别人会捂鼻子。他说他同学从没有捂鼻子的。我说女同学闻得出来。他轻蔑地说他从不和女同学说话。
我推他,“去刷。”
“等会儿等会儿。”唐诗咽着塞了满嘴的果肉。
“佟童给我说,安全套是用来不生娃娃的。他说,舅舅说的。”
“哦,哦,好像教得不对。”
“舅舅还说,随便哪家的爸爸妈妈,不想生娃娃,就把安全套套到大拇指上,就生不成了。”
“哈哈,舅舅更不对了。不科学。”
“我先问你,佟童怎么知道安全套这东西的?”
“那不怪我,那是你儿子自己在我这里翻出来的。他自己撕了包装,拎出来,让我给他吹气球。你不要瞪眼睛,我以后不教这些了,好不好?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教。”
转眼间两个桃子就没了,一口没给我剩。我从垫子上爬起来,又找了几个红点大点的桃子到厨房去洗。
等我端着桃子往回走,看到卫生间门开着,梳洗台上的漱口杯上沾着牙膏泡沫。真是邋遢人,肯定是刚才进去胡乱刷了几下。我把杯子清洗好,把几条毛巾理顺搭好,回到客厅,看见唐诗正从卧室门那里往外挤着出来。他换好了T恤和中裤。他那?作太奇怪,门后面有人吗?我放下桃子跑过去看。
没有人。是门后面的一大堆报纸和杂志垮下来了,把门给堵住了。唐诗自己都笑了,说垮了好几天了。他居然懒得把报纸杂志扶正,情愿就这么憋进憋出的。对这种人,我实在无话可说。
“宋词,我给你商量一下。我们给爸买个电脑好不好?那么大把岁数的人,天天上网吧打游戏,好笑人哦。”唐诗继续吃桃子,和我说。
“我就是这么想的。一人出一半。”
“我可以多出点,我出三分之二。我最近这笔生意做得有点顺。”
“你在做什么生意?”
“说了你也不懂。一种通讯设备的元件。这笔生意做完,除了给爸买个电脑,我还可以还你一万块钱。”
“那就好。”
唐诗歪躺在大垫子里,半个身子披洒着接近正午的阳光。32岁的男人,T恤被结实的胸肌撑得很饱满,脸上光滑结实,浑身上下一点赘肉都没有,没有青涩之气,也没有丝毫逼近中年的颓气,一切都恰好。看着这样的男人真是舒服,难怪那么多女人迷他。
此刻,我的欢喜里还有一种熟悉的感动,那是每次他对我爸特别好的时候都会涌上来的感动。我爸是我的亲爸,是唐诗的继父,但这对父子相处得比好多亲生父子强多了,随着唐诗长大成人,他和我爸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放松和亲密;现在,两个人的活动还不少,经常周末去某个鱼塘钓鱼,钓回来让我妈做一盘葱烧鱼,父子俩边吃边喝边聊边看电视。我们这个家,我和我妈,唐诗和我爸,不知是被冥冥之中的什么神灵给眷顾了,相处得那么舒服。直到现在,我们家每年清明节都会去一趟凤凰山,那里葬着我和唐诗各自的生母和生父,我们带着纸钱、食品、香和花,分别祭奠两位亡人。我和唐诗是一样的感觉,对于这两位早就逝去的亲人,我们心里是没有太多的缺憾的,因为我们从小就在一个完整温暖的家庭中长大的。唐诗生父去世时他还什么都不懂,我倒是对我的生母依稀还有一点记忆,很模糊很遥远,就是一个人影而已。佟童三岁那年我们去凤凰山,他突然觉得诧异,为什么嵌在照片的人让他喊外公外婆,身边的两位也是外公外婆?他说不清楚,但意思是清楚的,于是我们教他把照片上的人喊作老外公和老外婆。老外公和老外婆的墓隔了有三十多米,规格是一模一样的,一米见方,大理石的面,一块汉白玉的碑,碑上嵌着陶瓷照片。那是九十年代初我父母花掉很多钱、几乎是全部积蓄给他们修的,把他们的骨灰盒从壁架上请下来,入土为安。我和唐诗分别跟他们一点都不像,我像我爸,唐诗像我妈,而我爸我妈很像,是那种标准的夫妻像,于是我和唐诗也比较像。上天安排这就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