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页
《让你猜猜我是谁》章节:第9页,去读读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那这之前怎么不吃呢?”
“这之前,大伙提议去歌厅先唱歌儿。你想,十几个人,一人轮唱一首,也得快两个小时嘛!”
都是先吃饭,后唱歌儿。哪有先唱歌儿,后吃饭的?钟庆东想,算了,按自己的经历,先吃饭,再唱歌儿,折腾累了往往还得再吃一点夜宵,那她可就早晨上班的时候再回家了。
钟庆东的住房是三室一厅,三室中有两个是小一点的,做卧室;另一个稍大一些,当初被钟庆东当做画室,一直用到现在。是的,还是在跟罗小云结婚之前,他无论是上班之余,还是做生意之余,一直没有间断过绘画创作。他现在从事的是漆画研究,以前在部队里,他也搞过一点,现在时间从容了,则想把它当做人生的另一件重要的事来做一做。他的骨子和精神深处还是那么喜欢美术,虽然已经工作和安家了,他对生活还是有一种潜在的热望,希望将来有机会到中央美院或是哪里去进修一下,哪怕是自费,只要有利于发展他这种兴趣和爱好,他也认为值得,人生看起来也才会具有丰厚感和立体感。
钟庆东投入漆画创作的时候,一个人埋头在屋子里,是不愿接受外面太多打扰的,哪怕是生意上的事情。但是罗小云,时不时地还是要缠一缠他的,比如,星期天,央求钟庆东陪她到街上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款的衣服。虽说她知道男人没多少喜欢逛商店的,但是像她这么漂亮,又这么年轻(罗小云自己语)的女性一个人落落寡合走在大街上,总不是那么回事吧。钟庆东几乎认为下面的事情没有止境,那就是:罗小云虽然也有不用他陪着的时候,那十有八九是下班后一个人钻进“奥黛雅诗”里面了,做长达几个小时的护肤和美容。彼时,钟庆东就不会奢望他们俩一起下厨房做饭了(他越来越发现不用说让罗小云单独做饭,就是她和他一起做饭也差不多成为一种奢望),只好自己做好了等罗小云回来吃。
钟庆东家里经常会来一些到访的朋友,那多半是与钟庆东谈事的。罗小云如果在家里,对待客人的热情与否那全看这些人当中有谁给他们带来实惠。也就是说,谁更有利于钟庆东生意上的事情。如果来人是跟钟庆东谈什么罗丹、塞尚、库尔贝甚至康斯特布尔这些听起来做作而蹩脚的名字,那她是很容易流露出时间被他们白白占用的不满神情的。钟庆东不好跟罗小云说什么,她的这种表现正在或已经对自己的美术创作产生消极影响。有几次,钟庆东就是暗自和她赌气,故意连续好长时间不动画笔,他相信罗小云会很快意识到并为之内疚的,因为,她应该知道他们能有今天的小康生活是来自于他对美术的热爱的,同时,她也应该知道画画对他的生活、对他的心灵是涂抹了多么浓重的斑斓的幸福色彩!可是,以钟庆东的观察,罗小云竟比他还沉得住气,对他不去画画竟一声不吭,那样子就像看见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孩第一次站起来走路,她怕大声喝彩反会吓了他而干脆采取闭口不言的方式来期许他一样。临了,钟庆东只好自己又偷偷拿起了画笔。这似乎更表示一种悲哀,罗小云既不鼓励他,又不反对他,那岂不是压根儿不在意他?
但是钟庆东还是那么热爱罗小云,他是不甘心让生活中有什么事情来减轻他对罗小云的爱的,他知道能够得到今天是多么不易。现在,他已习惯于在对罗小云越来越高雅的爱当中学习欣赏一种越来越粗俗的审美趣味了。两个人在客厅看电视,罗小云喜欢看那种笑不出来却硬引人发笑、好比不是捏着头发丝胳肢人痒处而是握着筷子去捅人一样的粗俗电视剧,为了让罗小云快乐,钟庆东情愿和她一起欣赏,并时不时从中附和几句好来。在钟庆东看来,也许女人有别于男人,尤其是罗小云这种女人的本质和魅力,正是通过这样一些世俗性的细节和特征才能表现出来吧?表现成一种可触可感的事物。钟庆东有时候甚至这样设想,假如他与之结婚的是一位通晓艺术的女人,那无论他带她到电影院看《本命年》还是到剧院欣赏轻音乐,她是不甘于光听凭他的艺术见解而是要表达自己的感受甚至与他高声辩论的――一个要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人和一个因不懂而默默听从他的人,到底哪一个更适合他?也许还是什么也不懂的那个会让钟庆东感觉更舒服一些吧。
罗小云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既然如此,夫复何求?
钟庆东就是怀着对罗小云性格的既爱恋又纵容的说不清的心态,与她不知觉度过了三年的婚后生活。自打他们高中相识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十年了。十年来,罗小云穿越了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的生命阶段,尤其是结婚三年来,她从一个青春的少女变成一个标准的少妇,岁月在她那柔和的面庞和身段上打下清丽的光影,使她看起来格外有一种变化之美,仿佛春日含蓄的深潭转入了夏日的旖旎。她和钟庆东眼下还没有生小孩的打算,并且未来三年也不会有。尽情享受一点没有负担的时光,是他们在身处的社会和时代中学到的一种免于收费的连锁课程。
当然,他们也学会了生活中其他一些事情,比如,争吵。他们记不得第一次争吵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了,既然如此,他们也必将说不好最后一次争吵该在何时出现。钟庆东越来越发现,罗小云其实是非常喜欢钱的,恐怕是每隔几分钟潜意识里就会划过一个钱意识。关于钱的问题的最初争吵,是钟庆东单位一个同事的弟弟结婚,他是否该去随礼。钟庆东说,当初这个同事结婚,他就没有随礼,如今他弟弟结婚,无论如何是要去的。罗小云反驳的意见正好相同:同事本人结婚你都没去,现在他弟弟结婚与你何干?钟庆东说,当初同事本人结婚,自己还才去电影公司报到上班,与他并不相熟。罗小云说,那后来你结婚了,已经是上班后很久的事了,他为什么不来随礼?钟庆东说,你不要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对人宽容一点好不好?罗小云说,你才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呢,否则你为什么不少跟我顶一句嘴?
类似的争吵,似乎越来越多,后来终于发展到对待钟庆东父母的赡养问题上了。
谁都知道钟庆东是一个孝子,他当初那么渴望早一点从高中走上社会,可是为了母亲他还是回到学校复读一年了。如今,父母年纪大了,又都是工人,近年因为工厂相继倒闭,连一分钱退休金都发不下来,生活很是清苦。钟庆东觉得自己好歹有工作,有生意,就跟罗小云说,每个月付给父母五百块钱帮助生活,以尽孝道,没曾想遭到罗小云的激烈反对。
钟庆东说:“钱我可以再挣啊,我工作之外还有生意。”
罗小云说:“那不对啊,怎么知道给你父母的钱都属于你生意上挣的?我每天在单位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键盘,手指尖都敲白了,一个月正好挣五百元。交给你父母,那不等于我的工作白干了?”
钟庆东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现在真是搞不懂,生活中越是不通艺术的人,说起话来为什么却越是具有高度的艺术性,让你点评它的余地都没有。事情最后弄成了这样:钟庆东每月交给他父母三百元生活费,前提是,他每月也要交给罗小云父母三百元。
可是罗小云的父母是在机关退休的啊!吃喝不愁不说,每个月自己还掂出几百元钱打麻将呢。
但是钟庆东没有说。所谓婚姻生活,原来并不是两个人的生活,它要牵扯同事,牵扯父母,牵扯社会。
经过一次次的争吵,钟庆东不知道罗小云是怎样看待他的,反正,他对罗小云的理解是渐渐明白她是一个与自己不同的人,带有与生俱来和不可救药的世俗与功利的一面。他现在有点相信了,罗小云当初能够甩开那个同她撞自行车谈了两年恋爱的人而来到自己身边,不单是自己狂热和煞费苦心追求的结果,对她来说,未尝没有考虑图得生活安逸和物质享受这一因素。如此转了一圈,说到底,她高中三年明知道他俩之间已有故事却最终没有把它演示出来,就是极正常不过了。因为那时候钟庆东落魄凋敝如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