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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柯清家的大门后,钟庆东听见屋子里传出一阵低低的啜泣声。那时候,钟庆东停了一下,抬起头对着漆黑的无尽的夜,大声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活该!”
他不知道他在骂谁。
钟庆东在半年后的一天同罗小云狠狠地吵了一架。最初是罗小云发现钟庆东的衣兜里无由地少了一千元钱,她没太在意,后来有一次她又发现突然少了两千元钱,她就问钟庆东是怎么回事。钟庆东说,昨天刚刚来了一批原材料,付对方货款了。罗小云当时就操起了电话,打给昨天在美术社值班的工人,问他美术社昨天是否进了一批原材料。那个工人不明就里,老老实实在电话里说:“哪里进了呀,现在库里堆的原材料三个月也用不完呢。”
罗小云不依不饶地质问钟庆东这些钱到底哪里去了。其实钟庆东感觉罗小云虽然爱钱,但还不至于每天都紧盯他的衣口袋,这两次都是钟庆东先是无意中告诉罗小云家里的近期进项,有多少钱,几天之后罗小云买化妆品或是什么跟他要,他让罗小云自己去他衣兜里拿而发现不对的。少了的那两千元钱,是钟庆东不久前得知柯清下岗后生活缺乏保障,暗地里替她缴纳了社会保险的。
这次见罗小云紧追不舍,钟庆东只好说,那两千元钱,被他前几天打麻将输掉了。这倒不失为一个合理的借口,因为半年来,钟庆东确实学会了打麻将,并且习惯于用打麻将来摩擦掉他待在画室里手握画笔的时间。他这样搪塞的好处还有一个,那就是罗小云根本调查不出钟庆东是否真的输了两千元钱,同钟庆东打麻将的那几个人,又不是小学没毕业而不识数,可是每次打完麻将算算谁赢了多少钱,十次有十次是拢不准的。
这件事不了了之。钟庆东工作之余,就去美术社照看照看生意;照看生意之余,就打打麻将;打麻将之余,他也偶尔去看看柯清。甚至有一次,他趁罗小云去外地出差的时候,还在柯清家住过一宿。钟庆东有时候也静下来想想自己,觉得自己很不成样子,有点儿不像他自己。那么他像谁呢?他又是谁呢?他搞不清楚。他现在还没有孩子,但是跟罗小云,除了做爱,他仍没有强烈的同她生一个孩子的热望。他想这种事情还是水到渠成的好。他有时候也做一些非分之想,比如,回头跟柯清一起过会怎么样,但他很快又掐灭了这种念头,不只是因为不现实,而更是因为,他即便同柯清在一起,他也会耿耿于怀柯清的过往而更加感到不幸福。
钟庆东就是每天认真而又乏味地进行他的生活的时候,他不知道,罗小云其实已在暗中盯视他了。终于有一天,钟庆东去柯清家里时被罗小云悄悄发现了,不久,罗小云无意中又在自家书橱的一本书中,发现了一张夹在书里的、钟庆东显然早已忘记的、柯清当年寄给他的医院流产证明。
两个人不可避免地再一次大吵大闹了一番,这次争吵的强度是结婚以来所没有的。虽然两个人相互强忍着没有在对方身上动手,但是家具和物品充当了遭受物理打击的牺牲品。罗小云最后以她特有的决绝方式,回到娘家住了十几天。钟庆东尽管心存愤怒,可是毕竟理亏,何况长时间见不到罗小云,他心里对她更加充满疑忌,末了,他只好耷拉着头,来到岳母家,对罗小云软磨硬泡,好话说尽,这才把罗小云哄回家。
钟庆东不知道,他自己从此陷入了多么被动的局面,因为罗小云还是经常会回家很晚,甚至较他们吵架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带点有恃无恐的样子。钟庆东有时候自己想想也很冤屈,他觉得自己仿佛并没有做什么错事,更谈不上做什么坏事,他相信自己还是很善良的一个人。但是,问题的关键是,他在情感的某一方面被罗小云抓住了把柄,而他对罗小云,有的永远只是怀疑而已。
也许,这才是最痛苦的。
临近春节的一天夜里,罗小云很晚才回家。此前她的手机一直关着,钟庆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直焦灼而满怀忧虑和不信任地等待着她,这中间当然也免不了嫉妒和吃醋。他去她单位找过一次,又给她所有自己所能知道的女朋友家里一一挂了电话,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钟庆东不知怎么,他凭直觉认为罗小云一定在某个歌厅里陪什么人玩耍,他自信于自己的聪明。于是他骑上自行车,在县城内的娱乐场所里一家一家的探询查找,其间还有两次因进错了房间而被人家不客气地予以训斥,最终垂头丧气,无功而返。直到将近凌晨一点钟,罗小云终于回来了。而那时候,钟庆东已经呆坐在客厅里把他的愤怒预演无数次了,怨怼窜满钟庆东的全身。
“你到哪里去了?”
“处理工作啊。”罗小云放下她的手包。
“处理什么工作?”钟庆东问。
“快下班时我们计生局接到举报,有一个准备超生的妇女,离家好长时间了,在她亲戚的一户单元楼里躲藏,我们去对面的房间里埋伏监视。”
“怎么连个手机也不开?”
“手机不敢开,怕打草惊蛇。”
“那事先怎么不告诉我?”
“我说过了,是下班前接到通知的,我以为很快就会处理完回家的。”罗小云走进卫生间卸她的发夹。
“都有谁啊?”
“我和我们单位的领导。”
“那也用不着你吧,有你们领导不就行了吗?”
“可我是女的啊,监视人家妇女超生,总不能让男同志往前上吧,领导说,必须带一个女的。”罗小云看了钟庆东一眼,“当然,光我一个女的也不行,总得有个男的,否则同对方撕扯起来我们力气不行。”
“哧。”钟庆东冷笑了一下。
罗小云看了钟庆东一眼,反感地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就行。”
“我不清楚!”罗小云的忍耐达到了一定的限度,她立刻喊了起来。
“你回来得太晚了,知道吗?!”
“啊,”罗小云说,“如果你用这个口气和我说话,那我就只好告诉你,关于我的事,你管不着。”
“可是你最近越回来越晚!”
“那又怎么了?我跟你说了,你――管――不――着――!”罗小云眄了他一眼,傲然地甩了一下她的长发。
钟庆东气不打一处来,他一下子想起了罗小云的种种不好,他不知怎么就来了这么一句:“你他妈的就这样,还不如明火执仗去卖了呢,也能给老子赚点外快!”
罗小云愣了半天,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轻轻地嘲讽:“谁像你啊,我没去卖,也没赔什么。你呢,把自己那货搭进去不说,还倒贴人家现金。”
钟庆东一下子感觉自己的头涨成了两倍大。他不知道自己的拳头一瞬间怎么上去的,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他先是一拳打在罗小云的脸颊上,然后又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接着又冲她小腹踹了一脚。罗小云痛苦地呻吟着,她佝着身子靠在暖气片旁边的无助身影并没有阻止钟庆东的疯狂,他冲上去,继续恶狠狠地用拳头捶击她的身体,用脚踹她,然后双手揪住她的肩胛处,死命地一下下向她背靠的墙上撞击。“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谁?”他扭曲着脸一下下撞击,“贱货,贱货!……”
罗小云只能惊恐地看着钟庆东的眼睛,她一点还击的力量都没有。她试图让他停下来,但是他停不下来,他的每一次击打都仿佛只能激起下一次击打的欲望。罗小云的身体渐渐瘫软,她的双手努力攀扶住什么,那颤抖而有力的纤手似乎是鸽子张开受伤的翅膀。蓦地,她的左手在窗台上碰到了一瓶敞开盖子的溶液,她一下子抓住它,想都没想,顺手泼向钟庆东――
罗小云忘记了,瓶子里装的,是日常用来清洗便池的洗厕液,内含高浓度的硫酸。一瞬间,她觉得世界突然静了下来,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眼前,只有钟庆东用一种非常奇怪而陌生的口气在不断重复:“我的眼睛,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