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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如何界定伪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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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部分:科学与伪科学

引申话题:否定主义

伪科学是指表面上与科学相似,但本质上缺乏科学方法论的观点和方法。在实践中,绝对的伪科学和严谨的科学分处于一个连续体的两端,其间没有明显的分界线。

简言之,科学就是常识的最高形式。也就是说,科学要求观察时细致入微、准确无误,而对逻辑上的错误则毫不留情地加以鞭挞。

——托马斯·赫胥黎



科学vs伪科学


拉里·阿诺德于1995年出版了《燃烧!人体自燃的神秘火焰》(Ablaze!  The  Mysterious  Fires  of  Spontaneous  Human  Combustion)一书,告诉读者有人会突然自己燃烧起来,直至化为灰烬。他写道:


几乎所有的学者和法医专家都对人体自燃现象抱有憎恶、蔑视和否定的态度,并企图揭穿其真相。他们会说:“不可能的!人体怎么会这样燃烧?恶作剧罢了!不可能这样。不可能的,够了!”大家普遍都对此持否定的看法。但是假如他们都错了呢?


为了给这一不可思议的现象找到合理的解释,阿诺德推测可能存在一种他称为“燃粒子”的未知粒子。过去的20年,人体自燃并未如他所愿成为业界认可的一种医学现象,物理学家也没有使用大型强子对撞机(Large  Hadron  Collider,简称LHC)去寻找所谓的“燃粒子”。究竟是他们对人体自燃理论存在偏见,还是这根本就是针对人体自燃理论的阴谋?或者说这一理论根本就入不了科学家的法眼?但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人们宁愿花费几百万美元也要找到“希格斯玻色粒子”(Higgs  boson  particle),也不去寻找“燃粒子”?

许多类似的言论最终都会被证明是伪科学,从而归入“思想垃圾”一类,其中就有水猿假说、占星术、电宇宙论和“第六感”(包括前文中提到的达里尔·贝姆的“预知未来”实验)等,不一而足。能够将真科学和披着科学外衣的伪科学区分开来,正是理性怀疑需要拥有的核心能力。

这是个关键问题。要想让合理的理论与泛滥成灾的充满欺骗、荒诞、歧视和谬误的理论有所区别,科学恐怕是最为重要的工具。如今公众也对科学满怀敬意,同时又对它抱有浓厚的兴趣。皮尤研究中心2009年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70%的美国人认为科学对社会发展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


绝大多数人认为科学对社会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科技让多数人的生活更加轻松和便利。大多数人还认为从长远来看,政府对科学、工程和技术的投资必将得到回报。相较于其他社会职业,人们对科学工作者的评价非常高:只有军人和教师能够在对社会产生积极贡献方面与之相媲美。


许多人因此会依赖科学来肯定自己的信念和观点,这倒并不让人意外。商家会宣称自己的产品拥有“科学配方”,并让演员穿上白衬衣在广告中侃侃而谈。但是,只有严格遵循科学步骤才能让它真正发挥威力。有些研究过程貌似科学,实则败絮其中,从根本上就存在缺陷,或者为了达到某个预设的目的而被人刻意篡改。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伪科学。

要搞清楚科学和伪科学的区别并非易事,因为即使是无可辩驳的科学,也往往会不经意夹杂在荒诞不经的伪科学当中。如何客观区分两者让科学思想者们头疼不已,并称之为“划界问题”(demarcation  problem)。到目前为止,人们依旧尚未找到一种简单明了的界定办法,并让哲学界和科学界都能普遍接受。由于科学本质上代表了某种统一的连续性,而并非简单地将事物一分为二,因此也许我们永远也无法找到合适的界定办法。

尽管划界问题难以解决,但是哲学家、科学工作者及科学怀疑论者可以建立一套定义“真科学”的特征,以及另一组定义“伪科学”的特征。然后,使用这些特征来分辨从真科学到伪科学的连续体中,某个特定的理论或实践究竟位于何处。运用这套方法,明显符合分辨特征的理论及学科将归类于“真科学”的一端,而剩下的就可以放心地归于另一端。即便部分理论仍处于中间的灰色地带,剩下的理论的荒谬之处和错漏的方法将在我们的审视之下发生“自燃”。



真科学


有时候,掌握某个事物的反面也许是了解其本质最快捷的方式。既然伪科学不够“真”,那么到底什么是真科学?

真正的科学通过观测来认识整个世界,并且让这种认识尽可能地客观、量化、精确和明晰。同时,它也通过观测来验证猜想,尤其是试图通过观测来否定这些猜想。经过反复证伪后依旧能够幸存的猜想,日后就会成为我们的理论框架。它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存在的方式,并能够预测人们在未来会有哪些新的发现。

因此,真正的科学始终会批判地看待现有的理论,对任何结论都保持审慎而清醒的头脑,并随时准备接收新的数据,采纳新的解释。

科学也是严谨的。科学家会将相关的变量仔细分割开来,以免混淆其内在的因果关系。所有的证据都在科学的考查范围之内,而不仅仅是那些能够支持倾向性观点的证据。科学的内在逻辑会始终保持一致,并做出不偏不倚的判断。科学旨在尽可能减少偏差,优秀的科学实验也会避免受测试者和实验人员受到干扰,从而产生实验偏差。来自其他专家的结论不可尽信,需要再三复核。此外,这些都必须做到公开透明——没有保密的知识和隐藏的方法。

如果以上这些原则都能得到遵守,科学就会慢慢向前发展。当然,要想让科学朝着相反的方向滑行,人们也有的是办法。



伪科学的特征


1.从结论倒推

区分真科学和伪科学的一个基本特征是:科学是对真理的实际探索,并接受任何形式的最终结果;而伪科学则始于某个预设的结论,并从结论往前推导,期望能够证明这一结论。

科学家自然也会倾向于某种假设,但面对研究结果,他们必须保持冷静和客观。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们都不能在研究结论中掺杂自己的私利。他们的实验必须经过精心设计,以避免自身的偏好会对实验结果造成影响。对科学家而言,他们自己就是最好的怀疑对象:他们会致力于否定自己的假设和猜测。为此,他们会努力寻找能推翻假设的证据,提出另外的替代性假设,并用批判的态度看待自己的研究成果。

伪科学工作者则正好相反。他们无时无刻不被自己的偏见所左右。他们总是试图证明自己的猜想,并为此设计专门的实验。他们的做法和追求胜诉的律师没什么两样——他们反对科学怀疑论,也否认存在其他选择的可能性。他们会试图遮掩失误,并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的伟大“发现”。

2.抵制科学,声称迫害

批评是科学研究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对科学起到了积极正面的作用。只要你在某个科学期刊上发表了一篇论文,你就可能成为批评的目标。这是一种让高标准得以维持的基础机制,也是科学“自我纠错”特性的重要源头。科学家都因此而修炼了一副“厚脸皮”,以便随时接受批评。同时,他们也知道在批评别人时,要把重点放在逻辑性和证据上,而不是仅仅因为别人有不同意见,就对他们展开人身攻击。

与此相反,伪科学家对批评有明显的抵触情绪。哪怕批评是善意的,他们也会把它等同于对自己的人身攻击。面对主流科学界的批评,他们往往会理解为前者要维持现状,并抵制创新思维。他们甚至认为这是科学界酝酿已久的阴谋,旨在打压他们的观点。他们经常对批评意见持消极态度——不是把科学的哲学基础批评得体无完肤,就是不承认科学能够洞悉并揭露他们观点的真面目。

总之,他们把针对自己的批评看成科学界和科学家的挑衅,而不认为是自己观点中的证明或逻辑基础有问题。

在第37章讨论N射线问题时,我们会提到雅克·邦弗尼斯特这个人。他曾经公开发表其研究成果,声称能证明水具有记忆。当《自然》杂志重新检查了他的实验过程,并认为整个实验控制不够充分时,他对此还不以为然。他拒绝接受批评,并声称这是一次“异端迫害”。

对于建设性的批评意见,伪科学界的态度不是虚心接受(将其看作研究过程中的必要经历),而是认为受到了强制性的伤害。事实上,许多伪科学分子喜欢把自己比作伽利略(伽利略虽然受到迫害,但最终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这种现象甚至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就叫“伽利略综合征”。

某些伪科学分子对真科学心怀不满,认为它对激进观点加以排斥的做法很不公平。他们认为全世界都还没有意识到其天才想法的价值,或者因为其观点过于震撼人心,以至于人们担心现在的世界观会被它彻底颠覆。一部分人开始相信这是科学家精心筹划的阴谋,目的就是打压他们——否则难以解释为什么科学界没有对他们青睐有加,并对他们的才能予以封赏和褒奖。说到底,这些都是伪科学主义者的借口。他们的研究没有经过严谨的科学步骤,自然也就无法说服科学界接受他们的观点。

3.无知便是德

部分伪科学主义者缺乏科学素养的训练。在过去数百年中,尖端科技的发明和进步并未因此受到阻碍。许多科学家都是家境殷实的乡绅,他们把住所的地下室或独立小屋改建成实验室。许多重大科学发现不是诞生在这样的实验室,就是通过实地测量取得的。达尔文、伽利略和牛顿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开展科学研究的。如今这种“乡绅”式的科学家已经不太看得到了,尽管人们还保留着对科学家的这一刻板印象。

对研究人员来说,科学有时候未免发展得太快。除非具备足够的科学素养,否则很难在研究领域做出重大的贡献。科研领域的活跃往往伴随着快速的知识更新,研究人员不得不通过阅读期刊、参加会议和展开研讨等多种形式跟上科学界的最新进展——也仅仅是跟上而已。

这就是科学实践的现状。这是一把双刃剑:它见证了日常科研的成果以及科学领域的最新进展,但也容易失去科学爱好者和普通大众的支持。业余科学家(或称为科学爱好者)不会亲自参与科学研究,而是满足于通过书本、期刊或讲座(本身就是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向公众传播知识)来了解最近是否有令人兴奋的发现。哪怕对实验有再浓厚的兴趣,普通人也不可能在自家的后院启动粒子加速器,并用它做出粒子物理领域的重大发现。对把科学研究当饭碗的人来说,他们很清楚,要想在自己专业知识范围以外(哪怕差得不多)的领域做出一定的发明贡献,恐怕相当不易。

不过,热爱科学的人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参与科研项目。你有机会将各大星系整理分类,在柯伊伯带(Kuiper  Belt)发现天体,甚至是研究蛋白质折叠问题。不过,就科研过程来说,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科学家才能够保证其严谨性。

部分业余科学工作者不满足于置身事外,或者被看作民间科学家。他们会提出各式各样的猜想,甚至在极为专业的领域开展实验。不过,他们的研究结论往往比较稚嫩,暴露出他们缺乏正规训练的短板。也许是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缺陷,为了急于颠倒黑白,伪科学主义者会辩称这其实是一种优势。他们经常会提到一种观点:接受过正规训练的科学家相当于被“洗脑”了,他们视野因此变得狭窄,只能看到真相的很小一部分。他们被现实束缚了头脑,突破不了思维的局限。未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反而能够随时随地接受独特的创新思维,也就更容易发现真相。那些受过训练的科学家却往往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在我自创的名为“神经逻辑学”(NeuroLogica)的博客中,我曾与连环漫画作家尼尔·亚当斯展开了一次深入的辩论。亚当斯认为地球是空心的,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地球的质量不断增长。整个辩论内容让人啼笑皆非。下文截取了一小段,我们可以看出双方都据理力争。他的说法也是非常典型的伪科学言论。

亚当斯的大胆猜测并未被科学界普遍接受。他对此处之泰然。他写道:


一肚子墨水的科学家大都看不上我这号人。对我来说,正规的教育不算什么。我是个识字的人,没有哪本书能难倒我。我有自己的思想,在工作中也会用到很多科学知识。


这一观点的问题在于,知识未必会束缚住人的头脑,它也可以让人更加自由开放。掌握的知识越多,就越容易获取更多的信息。知识是一种思维工具,它能够帮助人们获得新的发现。同样,现有的知识能够帮助人们更好地评估新观点的可信程度。

我不否认,这一观点很容易被视为精英主义的论调。伪科学界也经常会对此借题发挥。不过请记住,我可没有犯迷信权威的错误。不能光看教育经历,高学历的科学家也不见得就一定正确。我也从不认为,没有学历的人提出的观点,在科学上就一定不成立——成不成立,只能由逻辑和证据说了算。我的意见是,无知绝不是什么优点,也不是用来吹嘘的优秀品质。它是通往成功的绊脚石。

4.依赖薄弱证据,无视更为严谨的证明

科学研究的过程必定会伴随着真伪判断。你不能靠数学公式来验证某个观点是否正确(虽然人们总是试图这么做)。你得仔细掂量已有的证据,选取其中最具分量的证据种类,借此挑选出最有可信度的解释。

正是因为需要判断,科学家才会格外谨慎。它也让伪科学陷入了相当麻烦的境地。因为心存偏见,他们才会随心所欲地否认铁证如山的结论,反而用经不起推敲的证据来强推别的观点。

为了能明白技术文献,科学家必须知道如何评估某个实验的效果好坏,找出实验设计的漏洞,并搞清楚研究工作是否在强度和敏感度上达到要求,并完成了实验当初设计的目标。阅读原始的科研文档是一门高深的技术活儿,要求读者对方法论和统计学有相当的研究。这是一项极为关键的技能——许多(可能是大多数)公开发表的研究成果,它们的结论实际上是错误的。多数研究工作都止于初级阶段,方法也不够严谨。

与此相反,任何只要有利于预设观点的证据和描述,往往会被伪科学家全盘接受。有时候他们会举出大量粗劣不堪的证据。在他们看来,这种没什么说服力的证据只要数量足够多,就等同于强有力的证明。比如,著名的替代疗法专家安德鲁·韦尔鼓吹使用“非对照的临床观察”来判断某种治疗方法是否有效。可历史证明,随后“有对照组”的(并且更加可靠的)临床试验推翻了原先“无对照组控”的实验观察。真正的科学家把它当成一次教训,而伪科学家却对此冷嘲热讽,不以为然。

另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来自UFO研究领域。支持者经常反复强调UFO目击报告的惊人数量,并把它作为外星人曾光临地球的有力证明。但事实上,至今也没有发现哪怕一条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据,能够证明外星人的确来过地球。具备理性怀疑精神的科学家显然更相信后者。

5.对数据有所选择

如果做不到对所有数据一视同仁,那么跟手上全是一堆烂数据也没什么两样。人们设计科学实验,就是为了能对一系列数据进行全面观测。经验性的证据本质上是经过筛选的。它仅限于观察者的自我报告,而并非对所有观测结果的透彻分析。比方说,病人因接受某种特殊疗法而最终不幸去世,那么他就没有机会告诉你接受这种治疗究竟是什么滋味(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幸存者偏差”)。

选择性挑选数据的方式远不止一种。早年对第六感的研究就是如此——他们想方设法都要选择自己中意的那批数据。他们发明了一个新概念,称为“选择性启动和停止”。根据他们的说法,拥有第六感的超能力者在“发功”前必须有一个热身的过程。随后他们开始“发功”,并直到他们觉得精疲力竭时,“发功”才会停止。如此一来,研究人员就能够观测到一系列数据(比如猜测对方会看向哪张牌),并自主决定何时开始或停止计算这些数据。这样他们总可以从数据中挖掘出一些有统计意义的结果。他们这样做就像是对数据挑挑拣拣,留下他们想要的数据,而对剩下的部分不闻不问。这种做法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这就是作弊。

6.来自特例的普适原则

伪科学的特点之一就是,过度依赖他人的证词或经验,而这种过度依赖还有另一种表现,即基于特例而得出普遍适用的原则。看似科学的一整套理论观点,有时候其实仅仅是从单独某个缺乏对照组的观测实验中得出其立论之本。真正的科学工作者则不然。在试图证明科学原则之前,他们会确认该原则的正确性,以免将整个研究事业耽误在错误观点之上。当然,在将基本原则应用到现实生活之前(比如用它来治疗患者),我们必须通过反复试验对此加以验证。

但是某些伪科学不是这样的。根据仅仅一次观测结果,他们就能推导出一整套仿佛能自圆其说的理论体系,却从未加以验证。其中两个我最常提到的例子是“脊椎按摩纠正”(chiropractic)和“虹膜诊断”(iridology)。丹尼尔·帕尔默是脊椎按摩纠正的创始人。他宣称在某次为一个门卫治疗耳聋时,他无意间“发现”了实施脊椎按摩纠正的基本原理。他扭动病人的脖子,并因此舒缓了病人体内听觉神经的压力(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帕尔默大夫没有进行任何实验来验证这一推论,而只是从治疗该病例的过程中猜想出一整套“按摩纠正”的理论和实践操作手法。他显然不知道颈部根本没有听觉神经,事实上,负责听觉的整个神经通路都未经过那里。

类似情况还包括虹膜诊断——人们仅仅观察了一只猫头鹰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伊格纳兹·冯·佩奇利是匈牙利的一名医师。他偶然接触到一只翅膀受伤的猫头鹰,发现它眼睛虹膜的某处有一小块特殊色斑。他治好了这只猫头鹰的翅膀,却发现它虹膜内的那块色斑消失了!仅仅依靠对这件事的观察,佩奇利大夫居然随后发展出一整套理论——通过观察虹膜内不同色斑的样式,就可以诊断出所有的疾病(其实猫头鹰的故事也有很多疑点,说不定“虹膜诊断”法完全就是佩奇利大夫的凭空臆造)。

7.拒绝和科学界交流

科学从来不简单,而且只会越来越艰难。我们已经摘得了大部分唾手可得的果实,那些简单的、宏观性的问题也难不倒我们。随着研究对象越来越复杂,我们已经开始着手解决更加复杂、精细的科学问题。

正因为如此,要想在研究道路上走得够远,如今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太可能的。找到所有的缺陷和错误,考虑到所有可能的替代方案,同时从多个角度考察某个问题——个人的单打独斗已经很难做到这些了。假如科学家联合起来一起攻关,成功的概率无疑会更大。因此,科学家会在同行评议的期刊上发表他们的研究所得,并召开各种会议交流想法。通过这种途径,他们可以让自己的观点得到检验,应对各方的批评,并对新的理论做出充分解释。

伪科学似乎不屑于和这种交流过程扯上关系(或者他们宁愿和意见相近的人们待在密闭的回音室里面)。他们总是依靠自己,这让他们离事实真相越来越远。

8.简单粗暴的解答方式

伪科学之所以还这么有市场,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伪科学对复杂问题的假设性回答往往相对简单。例如,根据脊椎纠正法的经典理论,既然脊椎的“不完全脱位”是人类疾病的来源,那么把脊椎脱位进行“复原”就是治疗疾病的灵丹妙药。与此相反,著名的营养学家加里·纳尔认为疾病都是缺乏某些营养才导致的。因此,只要增强缺失营养的摄入,人们就可以预防或者治疗疾病。

从更广的范围来说,简单粗暴其实更符合人们对可接受观点的心理预期。伪科学往往把自己包装成某种“心灵鸡汤”——提供更加平易近人的答案只是其中一个方面。除此之外,他们会用所谓的证据来证明世界上的确存在超自然(或灵异)力量。对于原本就根深蒂固的宗教信仰,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加以证实。向不明真相的人们展示个人的超强能力和控制力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虚幻的场景(或者异常现象)也能唬住相当多的人。

9.言论貌似科学,实则言之无物

无论哪门学科都有自己的“行话”(术语)。人们之所以发明行话,就是为了能够用精准的专业词汇表达复杂的概念。术语必须能体现概念之间的细微差别,因此口语化的表达常常不够精确,无法准确传达其内涵。另外,每当发表新的概念或发现新的事物时,我们必须要有全新的词汇与之相对应。由此产生的专业术语往往非常冗长,因此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让它精练。不过,这反而给试图理解它的人造成了更大的障碍。如何把科学术语尽可能精确地翻译成日常的大白话,是摆在科普工作者面前的一道难题。

举个例子:作为一名神经学家,我不会简单地把病人的症状说成“行动迟缓”,而是会解释为“小脑共济失调”。因为“行动迟缓”是一种常见现象,许多原因都会导致病人行为笨拙。而“小脑共济失调”是一种神经学上的特殊现象,它只与人类神经系统的某个特殊构造有关。

伪科学常常会用各种“伪科学术语”打扮自己,让人看上去误以为是科学。它经常滥用一些透露着“科学味”的术语,可实际上这些概念缺乏明确的定义(就像《星际迷航》中展现的那样,人们嘴里不停地冒出让人眼花缭乱的科技名词)。

例如,演员格温妮丝·帕特洛创立的生活时尚品牌Goop曾经出售一种叫作“人体振动贴”(Body  Vibes  sticker)的玩意儿,据说还能促进伤口愈合。


产品理念:人体本身存在一种完美的、充满活力的频率。但是,日常生活中的压力和焦虑会打破体内的平衡,耗光我们的能量储备,并让免疫系统弱不禁风。本产品内含预设的振动频率,能够发现并锁定体内不平衡的现象。当它贴在你身上时——无论是贴在胸口、左肩或者左臂——它将重新为你注入能量。它还能起到安神的作用,并减轻身体及心情上的紧张、焦虑感。本品的两位创始人都是时尚达人,她们都认为本品还能减缓炎症,促进细胞再生,从而美化肌肤。


说白了,就是个魔术贴。

10.大胆有余,谦逊不足

但凡科研有所进展,都是因为人们用严格的、保守的态度来看待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假设。面对问题,科学家必须提出自己的猜想。猜想能够扩展人们的知识范围,引入全新的思维理念,或者发现大自然此前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同时,只有当手上握有的真凭实据能够确凿支持某个结论,并且其他任何看似合理的选项都被否定时,他们才会接受它。只有这样,科学才能不断向前发展,并将这种发展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之上。

基于这个原因,技术文献的用语通常非常保守,并尽量避免对尚未经过严格证实的结论表示赞同或支持。如果谁胆敢匆忙发表不够成熟的见解,他通常会遭到同行严厉的批评。比如物理学家斯坦利·庞斯和马丁·弗莱希曼在结论不成熟的情况下,就匆忙向媒体公布了冷核聚变的所谓“成果”。这一行为极大地损害了两人在物理学界的声誉。

需要保持谦逊的态度也是原因之一。假如你的新发现和大家公认的结论不一致,你最好先假设是你错了,而不是先笃定你的发现会让整个学科都推倒重来。

与科学不同,伪科学的结论总是比较大胆,喜欢用绝对化的字眼,而且毫无节制地往自己脸上贴金。一旦有新的“发现”,他们就会把它吹成这个领域“改变世界”的重要成果,以及对全人类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再来聊聊尼尔·亚当斯吧。他曾经写道:


站在我的角度,看看这漫山遍野的陡峭地形吧。我是世上(几乎)唯一了解它的人了。这就是“拉裂构造”——没有别的解释。


他自认为凭借其独一无二的观察能力,就可以洞悉地球地质构造和地理分布的真相。有人指出他的观点完全违背了科学原理,他这么做是在妄图否定地球科学。按照他的说法,会不断有物质填充到地球内部,因此科学家描述的那种重力作用并不准确。粒子物理学也同样如此。他写道:


你知道月球掠过地球表面的速度有多快吗?每小时1  000英里!(这么快的速度)水都会受到挤压。有些教科书真的应该重新写了!


另外他还写道:


(粒子物理的)标准模型完全是胡扯!所谓的模型,不过是标明密度所在位置的数学小把戏。它说到底也就是一种理论罢了。这个话题过于宏观,没办法用几页纸就说清楚,也用不着没完没了的讨论。简单来说吧,归根结底……密度取决于铁元素存在的时间和地点。


粒子物理学的标准模型想挡我的路?我让他立刻消失!

11.号称业内领先多年(甚至几十年)

有人曾声称他提出的突破性理论需要花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研究才能证实,而现如今尚未有任何(或极少)科学文献能予以支持。对于这种言论,我们需要提高警惕。

意大利外科医生塞尔吉奥·卡纳维洛于2013年出版了《永生:为何意识并不存在于大脑》(Immortal:  Why  CONSCIOUSNESS  is  NOT  in  the  BRAIN)一书。并从当年开始直到2017年,他终于宣布他已经准备好实施世界上首例“换头术”(你也可以称它为“换体术”,反正一直存在争议)。在接受《新闻周刊》的采访时,他如是说道:


我只能说人类的医学实验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几个月前看上去还不可能的事,如今真的可以做到……我们的这一研究成果无疑是革命性的,称得上医学史上的里程碑。


这段话可谓大胆至极。要想手术取得成功,必须知道如何再造脊髓,否则的话,新头颅所连接着的不过是一具完全瘫痪的身体。

按照卡纳维洛的意思,他不但完善了手术的相关技巧,能够顺利地将头颅从一具身体缝合到另一具身体,他还解决了“脊髓再造”这一难题。这已经不能用“令人吃惊”来形容了——全世界那么多实验室几十年来都致力于该问题的研究,到目前也只取得了些微进展,还远远达不到临床应用的程度。

更让人震惊的是,卡纳维洛和他的研究伙伴显然是在秘密进行实验,其间没有公开发表报告,也没有因此获得过资助。无论是基础研究、动物实验或者临床试验都是保密的,没有在任何科学文献上留下哪怕只言片语的记录。

可事实上,现代科学已经相当复杂。没有雄厚的物质基础和深度的相互协作,科学很难取得进展。在真正搞懂如何再造脊髓之前,科学家先要将与此有关的大量零碎信息收集到一起。只有数百甚至数千份公开的研究报告的成果加在一起,才能够最终让临床试验成为现实。

要想跳过必要的研究步骤,试图完全从零开始,用短短几年时间就取得理应需要几十年才能取得的进展,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12.试图逃避举证责任

任何人只要发表了某个理论,他就有义务向世人证明其理论的正确性。这在科学界是一条通行规则。越是与公认事实不一致的理论,就越需要创立者去证明它。

伪科学家则不然。他们往往没有能力证明其结论,因此总是试图逃避这一责任,并希望由对该结论表示怀疑的人代替他们去证明。他们的观念是,只要他们提出来的理论没有被证明是错的,那么它们就必然是正确的。

这种逃避举证责任的做法,其实就好比是逻辑谬误中的“诉诸无知”,即假如我们对某个现象的成因尚一无所知,那么它必定来自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就好比“幽灵猎手”喜欢向别人展示一些特殊的照片,上面能看到不明的斑点或者几缕光线。他们认为,因为没人能说得清为什么照片上会出现这些内容,那就一定是幽灵干的。

我曾经问尼尔·亚当斯,是否有证据能证明他所谓的“地球空心论”,哪怕一条也好。他是这么回答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发明个什么玩意儿,或者告诉你我发现了什么别人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吗?比方说一头会飞的机械驴?

我并没有创造什么。许多人都掌握我所说的那些事实,比如达尔文。达尔文其实不需要为了观测进化论特意去一趟加拉帕戈斯群岛(The  Galapagos)  ,他只不过正好在那里。那地方曾经到处是进化的证据,现在也是。他观察到了这些现象,经过思考后得出了他的结论。问题是,关于我的所见所想,你愿不愿意心平气和地跟我一起讨论呢?


13.不可证伪的观点

伪科学家非但会逃避举证义务,而且也不准备接受反驳。为了加以拒绝,他们往往会炮制各种理由来解释为什么预期证据不存在,或者试验结果为何是阴性的。

例如,顺势疗法的鼓吹者有时会说,他们的产品不能单独与安慰剂进行对照试验,因为这些产品只有在作为整个治疗方案的一部分时才会起作用。这使顺势疗法无法成为一个可以单独研究的变量。当然,如果你真的单独进行顺势疗法,就会发现它确实不管用。

某些伪科学理论也可能严密异常,从理论上也无法找出它的漏洞。比如,神创论者总是喜欢说“我们无法得知上帝的意志,因此也无法了解自然如此呈现的原因”。——上帝刚好创造了某种介于恐龙和鸟类之间的生物形态,但个中缘由人类无法得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说辞非但没有让神创论登上大雅之堂,反而更加暴露了其伪科学的面目。凡是科学的猜想,都必定可以通过某种途径得到检验。如果不可以,那么它连“被宣布错误”的机会都没有。就算被证伪,从科学角度来说也是合算的:它至少能够帮助人们继续前进,直至找到正确答案。而假如无法确定某个理论到底算对还是错,那它就一文不值。严格来说,那就是伪科学。

14.违背剃刀原理,并且无视其他可能的假设

任何针对观测结果或现象的可能解释,我们都绝不能错过。这是科学发现过程中关键的一环。在很多情况下,我们之所以会觉得某种科学猜想可能是正确的,是因为在符合现有数据的猜想中,它是相对最合理,也是最简洁的。但是,如果存在被我们遗漏的其他合理选项,那就不宜过早下结论。

伪科学家的使命就是得出他们想要的结论,因此必然对其他可能的假设推论敷衍了事,不置可否。他们往往会挑选其中一个到两个假设,先象征性地比较一下,然后把它们迅速“枪毙”,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性——他们希望留下的那个。UFO爱好者尤其深谙此道——“天空中惊现不明光束”,既然不是飞机,也不是星星,那除了外星人的飞船,你还有别的解释吗?

伪科学家从不愿遵从奥卡姆剃刀原理。他们会舍弃相对简单的解释,而宁愿选择更加复杂的,甚至令人难以置信的解释,只因为后者更加符合他们的理论。还记得拉里·阿诺德和“人体自燃”理论吗?针对所谓的自燃事件有多种解释,而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忽略相对简单的那一个——哪怕燃烧很明显是由外部原因引起的。其中最有名的当属1980年发生在英格兰乔利的一起自燃事件。一位老妇人死在自己的公寓里,浑身都烧焦了。可后来发现的事实真相是:她的头部正好在自家的壁炉里面——很显然,她是不慎跌倒的,接着头部撞到了燃烧的壁炉支架。

这种做法最终必然导致人们会选择自己期望的那个推论,哪怕明知它靠不住。这也是检验科学家是否客观的最终标准——假如有确凿的、无可辩驳的证据能驳倒原先的猜想,你是否舍得放弃它?对伪科学家来说,这样的证据再多,也不可能迫使他们放弃原来的观点。

15.不去触碰核心假设

伪科学分子也会假模假样地开展研究。他们的研究工作仅针对现象本身,而并非检验该现象究竟是否存在。医学科普作家哈丽雅特·霍尔称之为“牙仙科学”(Tooth  Fairy  science)。假定你这会儿正在进行一项“科学”研究:你正在仔细整理核对“牙仙”留下来的钱。紧接着,你会用一种精妙的统计方法,将钱的数目与牙齿的种类、大小以及孩子们的年龄、性别对应起来,并找出其内在的关联性。你的研究手法看上去的确很科学,也很严肃,可关键是它忽略了一个最核心的问题:真的存在“牙仙”吗?(如果不存在)这笔钱又是谁留下的呢?

替代疗法领域经常会出现这类可笑的研究——人们只关注某个特定治疗方案的实施方式,由谁实施,以及大家对此持什么态度。可它回答不了问题的关键:该治疗方案究竟管不管用?其代表的核心理念是否科学?一旦疗法有效性研究的结果为阴性,替代疗法的吹鼓手会立刻住手,转而一头扎进更多类似“牙仙”这样的荒谬研究。

1974年,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在加州理工学院发表了一篇著名的演讲。在演讲中,费曼把这种荒唐的做法称为“草包一族”(Cargo  Cult  Science)。他把这种人比作尚未开化的美拉尼西亚群岛的土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拉尼西亚的部落土著依旧会建造茅草小屋,并修建假的飞机跑道,指望哪天能再次盼来运输机,像战争期间一样空投他们所需要的物资。他们最多只能修建一条看上去不伦不类的跑道,却完全不具备任何飞机起降所需要的技术和物资装备。

伪科学也是如此。他们的研究看上去似模似样,实际上却缺乏真正的科学精髓——科学猜想需要依靠可证伪的证据谨慎地加以验证。总而言之,伪科学家总是沉溺于“动机性推理”(详见第9章)而无法自拔。面对实验失败的结果,他们总能找出无数特殊理由为之辩护(比如因为有科学怀疑论者在场导致心灵感应能力失灵)。

了解上述特征后,你可以据此对某个理论或观点做出自己的判断,也能够知道它到底处于什么位置——是偏向于真正的科学多一点,还是更偏向于荒诞不经的伪科学。

进化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人们陆续发现了相互独立的不同证据,几十年来为此争论不休。多年来,科学家进行了各种观测实验,试图找出它的漏洞,所幸目前进化论还安然无恙。这个世界之所以如此多姿多彩,进化论是唯一合理的科学解释。

而在与真正科学相对的另一端,就是可怜的尼尔·亚当斯所代表的伪科学。他其实非常希望人们把他看作严肃的科学工作者,但他所做的一切却完全反其道而行之。他总是满足于进行表面的观测,并据此冒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为了让这些乖张的想法能够自圆其说,他会乐此不疲地曲解大量的科学内容。

达里尔·贝姆和他的“第六感”研究相对不偏不倚,走的是中间路线。他基本上是按照科学的步骤来开展研究的,但他个人的偏见严重干扰了研究结果。以至于到头来,他的研究结论成了经典的反面教材:表面上披着科学研究的外衣,却没能遵循严格的程序对猜想加以证实。


“否定主义”(denialism)认为只有“否定”才可以有所创造,一切既定的方法都应该被否定。——译者注

“划界问题”是科学哲学中的重要问题,研究如何区分科学与非科学(包括伪科学、形而上学以及文学、艺术、信仰等其他非科学)的划界标准。卡尔·波普尔称其为科学哲学的核心问题。——校译者注

伽利略晚年受到罗马教廷的迫害,被迫签下所谓“悔过书”。直至1979年,教皇保罗二世才代表梵蒂冈教廷为伽利略公开平反。——译者注

柯伊伯带是太阳系在海王星轨道(距离太阳约30天文单位)外黄道面附近、天体密集的圆盘状区域,包含许多微小的星体。它们是来自环绕着太阳的原行星盘碎片,因未能成功地结合成行星,所以形成较小的天体,最大的直径都小于3  000公里。——译者注

蛋白质可凭借相互作用在细胞环境(特定的酸碱度、温度等)下组装自己,这种自我组装的过程称为蛋白质折叠。蛋白质折叠问题列入了“21世纪的生物物理学”的重要研究课题。——译者注

幸存者偏差指,当取得资讯的渠道仅仅来自幸存者时(因为死人不会说话),可能会存在与实际情况不同的偏差。此规律也适用于金融和商业领域:存活下来的企业往往被视为“传奇”,它们的做法被争相效仿。而其实也许它们只是因为偶然原因幸存下来了而已。——译者注

加拉帕戈斯群岛以多样性气候和火山地貌的特殊自然环境闻名,不同生活习性的动物和植物同时生长繁衍在这块土地上,被称为“生物进化活博物馆”。群岛上现存其他地区罕见的多种动物。达尔文于1835年曾到这里考察,促使他后来提出著名的生物进化论。——译者注

美拉尼西亚群岛,太平洋三大岛群之一(另两个为密克罗尼西亚和波利尼西亚)。“美拉尼西亚”之名源自希腊语,意为“黑人群岛”。——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