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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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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一日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东伦敦处于一片欢腾之中。格拉斯顿先生同意出席为阿瑟·康斯坦特肖像揭幕的典礼,这幅画像是由一位不知名的人士捐赠给弓区工人假日俱乐部的,这将会是一次盛大的典礼。这个典礼与党派政治无关,因此不论是保守主义者,还是社会主义者,都认为自己有向主办人索票的权利。更不用说那些尊贵的夫人们了。大多数工人委员都希望能亲自参加这次聚会,所以外界索票的申请十有八九都被组委会拒绝了,这种情况并不鲜见。组委会委员们内部议定在分配门票时不考虑男女平等的因素,这也是劝退那些说起话来和格拉斯顿先生一样滔滔不绝的女眷的唯一办法。每个委员会的成员回家都会告诉自己的姐妹、姑婶以及远房的女眷,其他委员都坚持把票让给了别人,作为少数派的自己怎么好意思再去要票呢?

克劳先生并不是工人俱乐部委员会的成员,但他十分期盼能够聆听他所轻视的那位演说家的演讲。幸运的是莫特莱克先生还记得鞋匠希望听他演说的愿望,在典礼的前夜特地送来了一张门票。当他还在为得到门票而感到高兴的时候,丹齐尔·坎特科特在不辞而别三天后突然回家了。他全身衣服又脏又乱,帽子歪斜,络腮胡纠结着,眼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鞋匠看到他的模样时,差点把手中的门票掉在地上。“嘿,坎特科特!”他招呼道。“发生什么事了?这几天你去哪儿啦?”

“忙死我了!”丹齐尔说。“快给我来杯水吧。我的嗓子现在和撒哈拉沙漠一样干。”

克劳进里屋拿水,费尽全力不让克劳夫人知道他们的房客回来的事。在诗人离家期间,“孩子他妈”毫无顾忌地大发了一通牢骚,她用的那些词汇与诗人这么文雅的职业一点也不相称,她不假思索地把诗人称为寄生虫和卑鄙的骗子,说他一定是为了躲避房租而溜走了。她断言自己的混蛋丈夫再也不可能看到那个坏蛋了。不过,这次克劳夫人的判断显然是错的。丹齐尔又回来了。但克劳先生并没有产生丝毫胜利感,他并不准备到妻子的面前宣告“看看!他不是回来了嘛”。在他的悲苦生活中,这样的时刻本应为他带来比宗教更大的安慰。不幸的是,取水必须要去厨房。他是个有节制的男人,因此中午拿水喝的反常行为还是引起了克劳夫人的注意。他只得把诗人回归一事向夫人和盘托出。克劳夫人马上跑进店铺以验证丈夫的说辞。克劳只能沮丧地跟在她的身后,盯着一路上从杯中流下的一串溢出的水珠。

“你这个没用、愚蠢的废物,他到哪儿——”

“哎,孩子他妈。让他喝点水吧。坎特科特先生渴了。”

“他会关心我的孩子是否挨饿吗?”

丹齐尔贪婪地把水一饮而尽,好像喝的是白兰地一样。

“夫人,”丹齐尔咂着嘴说,“我非常关心你的孩子,生命中没什么事能比听到一个小孩,一个可爱的孩子——世上最美丽的生灵,在挨饿更让我感到悲伤的了。你对我有误会。”他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泪水开始涌出他的眼睛。

“误会你?我才没什么空去误会你呢,”克劳夫人说,“我恨得都想把你绞死。”

“别说那种丑陋的事情。”丹齐尔紧张地摸起了脖子。

“好,那你说这几天你干什么去了?”

“为什么这么问?你说我会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会去干什么?我想一定又发生了一起谋杀案。”

“什么!”丹齐尔手中的玻璃杯摔在地上,顷刻裂成碎片。“你这是什么意思?”

克劳夫人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丈夫,顾不上回答丹齐尔的诘问。克劳看着老婆的表情,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你把我最贵的杯子打碎了,你又浪费了三个便士,这相当于四五个孩子一周的学费啊。”彼得希望她把怒火转到丹齐尔身上,毕竟丹齐尔比自己更能应付她的发作。于是他蹲下身体,开始细心地捡起玻璃片来,仿佛这些碎片是从世界上最大的伊努尔钻石上掉下来的一般。这样一来,克劳夫人怒气冲冲的脸庞就可以越过他的头顶,直接对准坎特科特了。

“我是什么意思?”克劳夫人学着丹齐尔的腔调,就好像谈话没有被打断过一样,“我是说你要被人杀了那才好呢!”

“你的想法真够污秽的啊!”丹齐尔咕哝着。

“是啊!但照你的说法,这却是有用的想法,”克劳夫人说。显然她跟彼得这么多年的日子不是白过的。“既然你没有被人谋杀,那么你这些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亲爱的,亲爱的,”克劳连声恳求道。他四肢着地,像落魄的狗一样抬头张望着。“你要记住自己不是坎特科特的保护人。”

“哦,不是我吗?”克劳夫人马上回应道,“我倒想知道,现在到底是谁在养活他?”

彼得继续拾捡地上的钻石碎片。

“我对克劳夫人没有任何秘密,”丹齐尔恭敬地解释道,“我这些天日以继夜地工作着,准备推出一份新的报纸。我已经连着三个夜晚没有睡觉了。”

彼得崇敬地仰望着丹齐尔饱含血丝的双眼。

“我在街上遇到位有钱人——那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对这次‘邂逅’兴奋异常,顺便和他谈起了我酝酿了好几个月的想法,他答应承担办报纸的一切费用。”

“什么样的报纸?”彼得问。

“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除了传播美的文化以外,还有什么能让我日以继夜地投身其中呢?”

“那就是报纸的主题?”

“是啊!报纸的一切都会围绕‘美’展开。”

“我知道了,”克劳夫人哼了一句,“又是那种登满了女明星照片的报纸。”

“照片?才不会呢!”丹齐尔说,“那只是真实,还算不上‘美’。”

“报纸的名字是什么?”克劳问。

“啊,彼得,那还是个秘密!我倒情愿不给报纸起任何名字。”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是个普通男人,我想知道不起名字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我有某种天赋,我一定希望自己的名字被别人知道,那是再自然不过的想法。”

“不自然,彼得,一点也不自然。我们生来都是没有名字的,而我只是想同大自然贴得更近些。传播美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信吗,克劳太太?”

“没有,”她厉声说,“但有一位叫格罗德曼的绅士来找过你。他说你有段时间没去见他了,听说你失踪后他看上去非常生气。你欠他多少钱?”

“是他欠我才对,”丹齐尔生气地说。“我帮他写了本书,他却独享了所有的荣誉,那个老滑头!甚至在那本书的扉页上都没有出现过我的名字。彼得,你手上这么宝贝的是张什么门票啊?”

“这是今晚为康斯坦特肖像画揭幕的门票。格拉斯顿先生会在仪式上发表演说,能搞到这张票可真不容易啊!”

“格拉斯顿!”丹齐尔不屑地说,“谁想去听那样一个毕生都在致力于破坏教会和国家的人的演讲。”

“我却认为他是一个毕生致力于支撑摇摇欲坠的宗教和君主制的家伙。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是个有天赋的人,我非常期待聆听他的演讲。”

“我一点都不想去听,”丹齐尔说。他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当克劳太太泡好一杯浓茶让个孩子给他送去时,那孩子发现他衣服都没脱就躺在床上毫无美感地打起呼噜来了。

夜更深了,这是一个晴朗而又寒冷的夜晚。白教堂路上挤满了喧闹的人群,好像是星期六晚上一样。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像夜市上小贩的灯似的时隐时现。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格拉斯顿先生的到来。他从西弓区来这儿肯定要经过这条马路。但除了俱乐部礼堂周围的人群以外,没有人看到他或他的马车。也许这一路他基本上搭的都是火车。如果让这样一个尊贵的人坐马车的话,那他很有可能会患上风寒,或是在颠簸中把头撞在一侧的车窗上。

“只有德国王子和暴君才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克劳一边拖着步子朝俱乐部的方向挤去,一边愤愤不平地说。“我们得把米尔恩路用彩旗和蓝色火把装饰起来。但他很可能会看出这种假象,毕竟他太熟悉伦敦了,你没有办法瞒住他任何事情。也许那些君主对城市有着各种奇怪的想法,他们可能幻想所有人都在飘扬的彩旗下生活,在象征胜利的拱顶下游行,就好比我穿着礼拜日的盛装手缝鞋一样。”克劳今天打破常规穿上了周日的盛装,这似乎更突出了他的类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