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读读

免费在线阅读网

去读读 > 惊悚悬疑 > 渡鸦之影1:血歌

第12章

    《渡鸦之影1:血歌》章节:第12章,去读读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几日后,他的身体便痊愈了,没有后遗症,只是在寒冷的早晨容易咳嗽。那个热情过头的女人,在他心里埋了一颗戒备的种子,虽然终生无法释怀,这种事却也不常困扰第六宗的兄弟。而对于他的回归,宗师们故意表现得极为冷淡,这与他离开第五宗时所受到的热烈欢送产生了强烈反差。当然,他的兄弟们自是不同,关怀到了令人难以接受的地步,整整一周都不准他下床,一有机会就把吃的递到他面前,连诺塔也不例外。不过,诺塔每次帮他掖好毯子,一勺勺喂给他吃的样子,总有种折磨人的意味。弗伦提斯最过分,一有空就跑到维林的房间,忧心忡忡地照看他,只要发现他稍微咳嗽一下,或是有一点点不舒服的迹象,便焦虑万分。因为维林头天夜里有点发烧,弗伦提斯提心吊胆,竟然缺席了索利斯宗师的剑术课,为此吃到了进宗会后的第一次杖责。最后宗老只好禁止弗伦提斯再去维林的房间,如有违反,当即遣散。

等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人帮忙就能下床,维林先去狗舍看望了小花脸。狗儿欣喜若狂,奉上了最为热烈的欢迎——一个猛扑将他撞翻在地,用结实而粗糙的舌头舔着他的脸。那窝眼看着就长大了的狗崽子兴奋地围着他们叫唤。

“起来,你这头畜生!”维林闷哼着,企图把它沉重的躯体从胸前推开。小花脸挨了训斥,呜咽了几声,脑袋仍然亲热地蹭着他的胸口。“我知道。”维林挠着它的耳朵,“我也想你。”

他来到马厩,发现唾沫星也有惊喜等着他。这套“欢迎仪式”持续了整整两分钟,壬希尔宗师非常肯定地说,这是他听过的时间最长的马屁。

“死马驹子,”维林咕哝着,拿了一颗糖递到马儿嘴边,“快到马术试炼了。别让我失望,听到没有?”

维林在箭术训练场找到了凯涅斯,他正在练习快速射箭,短时间内射得越多越好,这是弓术试炼里至关重要的考核项目。在维林看来,凯涅斯压根不需要练习,他出手如风,箭矢一根接一根射中三十步开外的靶子。维林的弓术已有稳步提升,但他心里清楚,论使用这种武器,他永远赶不上凯涅斯,甚至连邓透斯和诺塔都比不过。

“准头有点偏,”维林说道,说实话那么一点偏差不足挂齿,“最后几支偏左了。”

“是的,”凯涅斯承认,“四十箭过后,准星有点晃。”他拉满弓弦,漂亮的手臂肌肉紧紧地绷起,然后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好些了。”

“关于你杀掉的那个刺客,我有话想问你。”

凯涅斯的表情随之黯淡:“这件事我讲过很多次了,给你和兄弟们讲过,给宗师们讲过。我相信你那件事也讲过很多次了。”

“在你杀死他之前,”维林不依不饶,“他说了什么没有?”

“说了,他说:‘滚开,小子,不然我就宰了你。’这种话怎么编得进歌谣呢?我不知道等我写故事的时候要不要改掉。”

“你打算写下来吗?”

“当然要写。总有一天,我会写下我们为信仰效命的全部经历。我们宗会在史料记载方面太疏忽了。你知道吗?我们是唯一没有藏书室的宗会。我希望能开创一个新的传统。”他说完射了一箭,接着又快速射了两箭。维林注意到他的准头更偏了。

杀人这种事,不易背负,也不易谈起,维林明白了。“你挺喜欢他么,那位尼林兄弟?”

“他那人很有趣,肚子里有很多故事,不过我后来才意识到,他偏爱古时候的传说——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旧日歌谣,来自于信仰尚不强大的年代,是有关鲜血、战争和黑巫术的传奇故事。”

黑巫术……森林中的狼,窗外的狼嚎。“以前有七个。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凯涅斯本已搭弓上弦,此时却缓缓地松了劲儿:“你打哪儿听来的?”

“汉娜姐妹服毒前说的。兄弟,这是什么意思?你肯定知道。”

凯涅斯将那根箭矢取下,插回身后的箭袋,然后把弓轻轻地放到背包上:“倒是有个故事,是类似旧日歌谣的那种传说,不过与信仰有关。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个故事。很少有人讲到,各家宗会的案卷也从未提过。”

“从未提过什么?”

“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年代,共有六个宗会效忠于信仰。但是有人说,以前有七个。在信仰降临之初,各宗会刚刚建立、首批宗老被推选出来时,据说有七个宗会。每一个宗会事奉信仰旗下的一个宗门,兄弟或姐妹选举出的宗会领导者则称为宗老。传闻中,第七宗是黑巫术之宗,该宗的兄弟姐妹专攻神秘之事,寻求为信仰所用的知识和力量。一般而言,研习黑巫术即为背弃信仰之举,但如果这个传说是真实的,那么黑巫术也曾是信仰的一部分。据说,一百年后,危机出现。第七宗实力大增,他们企图利用黑巫术统治其他宗会,宣称他们的知识可以使其与逝者接近,听见逝者的声音,解答逝者的指引,没有宗会能与之相比。他们认为拥有了这一特权,便能统领七宗,一家独大。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容忍的,信仰必须在各宗之间保持平衡,不能任由其中一家凌驾于上。于是信徒之间爆发了战争,在付出了血流成河的巨大代价之后,第七宗终于被摧毁。据说那次战争造成了天下大乱的局面,导致疆国一分为四,直到我们伟大的雅努斯王再度统一全国。故事的真实性不得而知,即便是真的,也发生在六百多年前,而仅存至今的史书从未提过只字片语。”

“可你好像知道得很清楚。”

“你懂我的,兄弟。”凯涅斯无力地笑笑,“我向来喜欢故事,越是离奇的就越喜欢。”

“你相信它是真的,对吧?”维林灵光一闪,是凯涅斯无力的笑容以及毫不犹豫的讲述,带给他这样的直觉,“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第七宗是幕后黑手。”

“我确实怀疑过。有些比寓言故事强不到哪儿去的传闻,提到了第七宗未被斩草除根,而是一息尚存,暗中壮大,等待时机,以夺取他们觊觎已久的统治权。”

“我们应该去找索利斯宗师和宗老,他们有必要听一听。”

“我已经说了,兄弟。我刚回宗会,便把这些怀疑都告诉了他们。我有种感觉,我所说的他们早就知道了。”

维林想起来了,索利斯宗师听到汉娜姐妹那句话的反应,还有埃雷拉宗老,她不愿意谈论这件事。他们知道,维林明白了。他们全都知道。宗老们数百年来守护着这个秘密——以前有七个宗会,而第七宗正蛰伏着,等待卷土重来。他们知道。

尽管此时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但他只觉一阵寒意袭来,冷得他浑身打颤。“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兄弟。”他说着抱紧胳膊,寻求一丝温暖。

“我知无不言,维林。”凯涅斯回答,“你也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两个月后迎来了马术试炼。他们要策马穿越森林和乡野,跑过一英里地,然后坐在鞍上射出三箭,命中不同的靶心。不出意料,诺塔在试炼中表现出色,创造了新的纪录。其他人的表现也相当不错,包括不比维林强的巴库斯。维林出发时就不顺,唾沫星照常野性难驯,必须持之以恒地动一番真格的,它才奋蹄疾驰。试炼当天,数这段时间最为煎熬,他们好不容易挨了过去。维林的骑射勉强合格,好歹通过了试炼。破天荒头一回,没有一位兄弟闯关失败,因此当天的晚餐变成了吵吵闹闹的庆功会,各种食物在半空中扔来砸去,他们还偷偷带去了啤酒。结果第二天早上,他们全都受了惩罚,到冰冷的河水里游泳,然后赤条条地在操场上全速跑了五圈。不过,没有一个人后悔。

接下来的几周,墙外又有各种骚乱和动荡的传闻。暴民们不等定罪与否,便群起围攻绝信徒,死者数以百计,疆国禁卫军难以维持秩序。夏去秋来,疆国终于恢复了平静。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刺杀事件彻底绝迹,躲在街道底下的库姆布莱人军队也属子虚乌有。其实,十多年来,异教徒的国度远比从前安宁。所谓的邪火之夏,终于成为了记忆,只留下无数尸体,以及随后的丧恸和废墟。

由于两起不幸的刺杀事件,第四宗和第二宗必须推选两位新的宗老,这就需要召开信徒议会。维林和凯涅斯有幸以护卫的名义,陪同阿尔林宗老参加会议,只因疆国局势动荡,很多兄弟派有任务,可靠的第六宗兄弟所剩无几。不过,维林怀疑是宗老想让他们增长见识,学学不同宗会是如何管理信仰事务的。

会议在第三宗的辩论厅举行。大厅穹顶之下,一张张长凳倚墙而置。除宗老之外,很多年长的宗师也受邀出席,参加讨论。不过,凯涅斯和维林不能发表意见。

他们在阿尔林宗老身后落座,凯涅斯兴奋地低声说道:“我做梦都想不到能来这里,兄弟。”他激动得声音微微发抖,“亲眼目睹两位宗老的选举,这真是天赐的福分。”

维林发现他带了一沓羊皮纸和一根炭笔。“开始写《凯涅斯兄弟传》了吗?”

“其实呢,我打算起名叫《五兄弟之书》。”

“六个,算上弗伦提斯。”

“噢,他有一两页的篇幅,别担心。”

第一宗的西拉·寇维斯宗老已经领着约二十位宗师就座了。他们全都是六十岁以上的男人,清一色的白袍装束,皱纹密布的面孔似乎沉浸于冥想之中,不然就是睡着了。接下来到场的是埃雷拉宗老,她只带了三位兄弟和两位姐妹,维林发现谢琳姐妹并不在其中,心里一沉。第三宗的邓得里什·亨吉尔宗老最后到场,他拖着肥胖的身体走进来,在阿尔林宗师对面的前排长凳上落座,累得满头大汗。擦肩而过的死亡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亨吉尔宗老原先的肤色接近猪皮的粉红,现在则是暗淡的灰白,双眼凹陷在肉乎乎的脸庞里,仿佛塞进面团的两块石头。他带来的宗师最多,约有三十来个,大多数是男人,脸上挂着同一种表情,像是闻到了什么臭味。亨吉尔宗老看到凯涅斯时目光一闪,表示他认识这个年轻人,却连个招呼也没打。宗老的举动令维林愤愤不平。他肯定比中了毒还要痛苦,维林心想,救命恩人竟是我们的一位兄弟。

寇维斯宗老站起身,走到位于大厅中央的讲台前。气氛肃穆,他那张蓄须的老脸也死气沉沉:“各位宗老、宗师,以及兄弟姐妹们,我们受召而来,举行此会。两位未来宗老的决定权掌握在我们手中。这种事情以前从没有发生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先前发生的惨案,夺走了我们两位德高望重的同袍。无须智者点拨,任谁都能看出,我们的信仰正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这是审判之日,这一天,我们视若珍宝的信条即将面临最狂妄的挑战。这是我们今日决断之时,所必须牢记的。”他转过身,面对站在讲台旁待命的一位第三宗兄弟,“兄弟,请候选人入场。”

两位候选宗老走进会场,一个是三十出头的女人,另一个人身着黑袍,脸庞棱角分明,正是维林见过的滕吉斯·艾尔·佛尼。经介绍得知,第一位是第二宗的列萨·伊尔尼安宗师,身穿茶色罩袍,外貌朴实温和,神色如常地迎接众人的注目。第四宗的滕吉斯·艾尔·佛尼则完全相反,凶巴巴地与众人对视,甚至带有挑衅的意味。在维林看来,三年前他身上那种古怪的快活劲儿不见了,而狂热犹存。他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看到维林时目光一顿,微微点头示意。

“这两位候选人在此寻求我们的认可,”寇维斯宗老对各宗的代表们说道,“信仰要求我们相聚于此,以审核他们能否称职。现在开始提问。”

亨吉尔宗老第一个举手,向列萨·伊尔尼安提问:“你希望取代的那位悲惨离世的宗老,”他刚开了个头,便拿起一块花边手帕捂住嘴,大声咳嗽起来,“……他担任第二宗的宗老一职,已逾二十年。你自认为有如此丰富的经验吗?”

那女人毫不犹豫地接过了话头,她对答如流,用词精准,连语调也驾驭自如:“宗老所需并非经验。宗老乃最能体现本宗价值的兄弟姐妹。”

“所以你自作评断,自认为最能体现贵宗的价值啰?”亨吉尔追问道,他脸颊微红,维林感觉他的怒气多少有些不自然。

“万事皆可自作评断,”列萨·伊尔尼安宗师答道,“信仰教导我们评断自我。试问,知我心者,岂是旁人?”

“列萨宗师,”埃雷拉宗老抢在亨吉尔接话之前开口,“你可曾在疆国之内远行?”

“四大封地无一遗漏,且在北疆驻地外派一年,试图把信仰带给大平原上的骑马部落。”

“高尚之举。可有成果?”

“很遗憾,马背上的民族往往选择躲避外人,固守他们的怪力乱神。若我担任宗老,我希望派遣更多人北上。信仰乃上天赐福,理应发扬光大,惠及天下。”

“如此操心外在的世界,”寇维斯宗老说,“似乎有悖于贵宗的价值观念——使其永作冥想与深思之壁垒,抵受外界风暴万千。若你更关注现实之残酷,岂不有损于贵宗的正道?”

“既要深思,思必有物。生命无所经历,亦无从冥想。从未活过的人,自是不能参透生命之奥秘。”

这个女人的谈吐辞锋令维林大为震撼,他感觉到在座的宗师们也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的低语声充斥了会场。他身边的凯涅斯正奋笔疾书。

阿尔林宗老抬起手,嗡嗡声立即止住。“伊尔尼安宗师,你认为贵宗宗老为何惨遭谋杀?”

女宗师低眉颔首,绷紧的脸庞闪过一丝悲伤。片刻过后,她开口答道:“因为有人企图伤害我们的信仰。”继而,她抬起头,迎着阿尔林宗老的目光,先前沉稳的语调略有犹疑,“他们是什么人,为何犯下此等罪行,我百思不得其解。”

她身边的滕吉斯·艾尔·佛尼兄弟进来后头一次说话:“既然这位姐妹想不出与我们作对的是什么人,或许我可以解答。”

“现在不是对你提问。”寇维斯宗老指出。

“这种场合要注意言行,年轻人。”亨吉尔宗老微微有些气喘,维林注意到他的手帕上有血迹。

“我并非对诸位不敬,”艾尔·佛尼回答,“只是说出真相而已,而我们当中有人似乎连这点勇气也没有。”

“真相又是什么?”埃雷拉宗老问。

艾尔·佛尼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似在积聚力量。维林身边,凯涅斯手执短了一大截的炭笔,悬于纸上,时刻准备着。“我们太骄傲了,”艾尔·佛尼终于开口说话,“我们容许自己变得软弱无力。过去,第六宗只是对抗着信仰的敌人,如今唯王命是从,还要维护疆国边境的稳定,却任由绝信徒的异教势力毫无阻碍地发展壮大。

“过去,第五宗只为那些真正的信徒提供医治,如今一视同仁,连背信者也不例外,结果使得他们变强,令他们自信即使背后捅我们的刀子,我们也不会放弃医治他们。

“我本人所在的宗会曾存有数百年来绝信教派及其活动的记录,然而,不到三个月前,这些资料全部付之一炬,只为腾出空间存放王室账本——如今这也成为我们的职责了。我知道,我所说的事实也许令在座的大多数人愤怒,抑或震惊,但是请相信我,兄弟姐妹们,我们把信仰与疆国和王室绑得太紧了。这才是我们遭受攻击的原因,因为敌人发现了我们毫不自知的弱点。”

会场一片沉默,邓得里什宗老气不打一处来,呼哧带喘地说道:“你在我们跟前叫嚣……这等异端邪说,还指望当上宗老?”

“我只是在诸位面前陈述事实,希望我们的信仰回归正道。至于你们首肯与否,我无所谓。我是本宗选举出来的,没有竞争对手,也不会再有人来了。信仰明文规定,我担任宗老之前必须接受诸位的询问,仅此而已。我说错了吗,寇维斯宗老?”

这位鬓发灰白的宗老生硬地点了点头,既不惊讶,也没有怒不可遏。

“那么,问答完毕了,感谢诸位的关照,但愿诸位记住我说的话。我要返回宗会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鞠躬致意,然后转过身,快步走出会场。

会场突然爆发了,在座的人大都站了起来,冲着艾尔·佛尼离开的背影高声怒吼,其中夹杂着“异端”和“叛徒”的字眼。艾尔·佛尼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喧闹仍在持续,有人大声呼吁采取行动。部分宗师请求阿尔林宗老逮捕艾尔·佛尼,将其送进黑牢,而阿尔林宗老只是坐在原地,始终一言不发。维林身边的凯涅斯用光了带来的羊皮纸,正忙乱地翻找口袋,看还有没有多的。

“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维林问道,他必须提高嗓门才能让凯涅斯听见。

“从来没有过。”凯涅斯回答,他找出一小片羊皮纸,立刻开始书写,很快写满。“在信仰的历史上,这是破天荒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