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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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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恩提什的总督府邸坐落在风景如画的山顶,恰好俯瞰山底的海港,那儿桅杆林立,犹如一片水上森林,其实是大批商船正在逃亡。府邸花园里,橄榄树随处都是,各色石雕举目可见,夹道两侧种满合欢。战争大臣征用总督府后,一小队园丁依然留在此地进行日常打理。府邸里的其他仆人也大抵如此,不声不响地照常干活,即便如此,也丝毫没有缓解战争大臣内心的不安。他身边的卫兵始终警惕地盯着那些仆人的一举一动,餐食必须检验过两次方能呈给战争大臣。府邸里的仆人无言地顺从,城里的大多数人也是如此。之前有几十个伤兵惹了些麻烦,他们是所谓的猩红山丘之战的幸存者,当疆国禁卫军开进主城门时,他们发动了一次混乱不堪的袭击,其下场可想而知。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阿尔比兰人保持了沉默,显然是奉他们的总督之命——总督发出公告,命令所有人不得抵抗,然后领着家人服毒自尽。看来,这位指挥阿尔比兰军兵败猩红山丘的指挥官,自觉杀人太多,良心不安,不愿背负更重的罪孽面对所信奉的神明。

虽说没有遇到抵抗,但维林发现,人们投向他的目光都饱含憎恨,流露出屈辱。他们无言地忙碌着,邻里之间也没有眼神交流。毫无疑问,很多人在猩红山丘一战中失去了儿子或丈夫,只能沉默地舔舐伤口,等待着皇帝必将到来的回应。城里的气氛极其压抑,尤其在疆国禁卫军沉闷地开进城门之后。战争大臣下令抛弃重伤员,同时不准在疆国新近占领的城中抢掠,使得士兵们胜利的喜悦烟消云散。进城的第二天,中央广场竖起了绞刑架,上面吊着三具尸体,都是疆国禁卫军的士兵,挂在尸体脖颈上的牌子写得很明白,一人是盗贼,一人是逃兵,还有一人是强奸犯。国王的命令再清楚不过,他们要做的是占领城市,而不是破坏城市,战争大臣只是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对此丝毫不觉内疚。人们从此称他为血蔷薇,借此嘲讽他的家徽。看来艾尔·海斯提安既有打仗的天赋,也有招致怨恨的天赋。

维林骑着唾沫星,沿着两侧种满合欢树的夹道,从总督府的大门走到庭院。他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旁边的一个马夫。那人静立不动,垂着脑袋,眼睛盯住地面,双手微微颤抖,炎热的午后烈日下,他的皮肤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维林环顾四周,发现别的马夫也是一样的姿势,站着一动不动,不看他,也不看马,似乎并不在乎有什么后果。Eruhin  Makhtar.他想到这儿,叹了口气,把唾沫星的缰绳拴在一根柱子上,确保它够得到水槽。

府邸主厅里的军事会议已经开始。这是一间用大理石砌成的宽敞大厅,墙壁和地板上以各色石砖拼接出一幅幅图画,描绘的是阿尔比兰各大主神的传说故事。与往常一样,军事会议上的讨论很快变成了激烈的争吵。维林曾在夏令集市上见过班德斯男爵,当时他被达纳尔大人打昏在地,如今此人又恢复了封地领主塞洛斯麾下首席封臣的地位,正与尼塞尔协军的将军马文伯爵相互辱骂。两人对着指指戳戳,嘴里不时冒出诸如“爬上来的乡巴佬”和“操马的蠢货”此类的脏话,他们骂得兴起,同僚们怎么拦都拦不住。自从猩红山丘一战后,尼塞尔人与其他队伍便生出了罅隙,这支协军始终没有出击,直到敌人溃逃才开始进攻,而且绝大多数人更有兴趣搜掠阿尔比兰人的尸体,而不是乘胜追击逃敌。

“你迟到了,维林大人。”骚乱之中响起战争大臣的声音,争吵立刻停止。

“我离这儿很远,大人。”维林回答。艾尔·海斯提安命令他的兵团驻扎在距离城外五英里多的一片绿洲处,名义上是保卫接下来行军所需的水源补给地,实则是防患于未然,如果维林常在城内露面,市民们可能发生暴动。同时也给了战争大臣一个机会,每次召开军事会议都能指责他迟到。

“那就骑快些。”战争大臣厉声说道。“你们俩到此为止。”他命令两位互不相让的大人,两人正一言不发地瞪着对方。“省点力气对付敌人吧。你也不必费心挑衅班德斯男爵,我绝不会取消对决斗的限制令。你们都坐回去。”

维林坐在唯一的一张空椅子上,扫视了一圈参加军事会议的人。列席的有麦西乌斯王子、封地领主塞洛斯以及大部分将官,还有一个级别相对较低的第六宗兄弟,不过此人在宗会的资历远比维林高。索利斯宗师还是那么瘦,只是额头添了几道皱纹,短发里多了少许灰白,可见岁月流逝的痕迹。他那对灰眼珠冷冷地端详着维林,既无热情,亦无敌意。剑术试炼过后的这些年,他们只见过一次,那是在宗老召他去汇报罗纳人掠袭的最新情况时,他俩有过一次紧张且短暂的交流。维林知道他麾下有一队宗会兄弟,但并没有费心来找他,只因如果见到当年的剑术宗师,激起尘封已久的回忆,他唯恐自己控制不住怒火。我的妻子,乌里安·尤腊尔临终前吐出的最后一句话,我的妻子……“我请诸位到此,”战争大臣说道,“是要宣布此次征战的下一阶段部署。”他讲话时抑扬顿挫,意在使众人体会到这是一次严肃且重要的发言,不过当他目光一转,看儿子有没有记录下来的时候,他想要的效果便打了折扣。艾卢修斯坐在众人之外的一张桌子旁,见父亲望过来,便微微一笑,低头在皮面本子上草草写下一两行字。维林注意到,等艾尔·海斯提安的目光挪回参加军事会议的成员时,他就停下了笔。

“我们此番大捷,或许是疆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胜利。”战争大臣接着说道,“但如果就此认为战争结束了,那才是傻瓜。若要完成国王的命令,我们必须乘胜追击。六个月后,冰雪风暴将席卷艾瑞尼安海,届时,我们的补给线势必无法依靠。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拿下尼莱什和玛贝里斯。国王有令,援军将于本月内在乌恩提什登陆,约有七个新近组建的兵团,包括五个步兵团和两个骑兵团。我们的兵员可以得到极大的补充,守城的问题也迎刃而解。等他们抵达,我们就开拔。现在要决定的是,我们下一步攻打何地。我们很幸运地得到了最新情报,可以据此拟定战略。”他扭头对索利斯说:“兄弟,请讲。”

索利斯的声音比维林记忆中更为嘶哑,他常年高声下令,嗓子早已磨得粗粝刺耳。“奉战争大臣之命,我率队对尼莱什和玛贝里斯的防御工事进行了侦察,”索利斯说道,“根据附加防御工事的规模以及可见的军队数量来看,从猩红山丘败退的残军应该是在玛贝里斯集结,这是北岸最大的城市,守住的可能性也最大。通过废弃的房屋以及村庄数量来看,不少平民也逃到了该城寻求庇护,虽然扩充了卫戍部队的实力,却也增加了物资消耗。相比之下,尼莱什准备不足,目力所及,城墙上只有几十个哨兵,卫戍部队驻在城内,没有出城巡逻。城墙维护不当,不过似乎做了一些修补工作。另外,该城没有新增防御工事,城墙外的壕沟也未深挖。”

“唾手可得啊?”封地领主塞洛斯说道,“先占尼莱什,再攻玛贝里斯。”

“不。”战争大臣矢口否决。他佯作深思状,伸出一根手指摸着下巴,不过维林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早在开会之前就制定好了战略计划。“不行。虽然尼莱什貌似容易拿下,但要白白耗费好几周的行军时间。从乌恩提什到玛贝里斯这条路更近,而玛贝里斯是我们能否最终获胜的关键所在,拿不下来,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所以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必须兵分两路。维林大人。”

维林迎着战争大臣的目光,内心第一千次祈祷,唯愿血歌没有抛弃他。每当这种情况出现,他便尤其怀念血歌的暗示。“大人请吩咐。”

“你带领三个步兵团,外加马文伯爵的军队和五分之一的库姆布莱弓手,即刻出发,前往尼莱什,速战速决,夺取该城,并坚决守住。麦西乌斯王子率领卫队留在乌恩提什,依照疆国律法治理该城。等国王派来的援军抵达,大部队向玛贝里斯开拔。如此一来,寒冬降临之前,我们便可夺占三座城市。”

一时间举座无言,气氛尴尬,有人惊讶,有人疑惑不解,但最先开口的是麦西乌斯王子:“派疆国禁卫军出去打这么危险的一仗,还要我留在这里?”

“这不是我的决定,王子殿下。这是雅努斯王在开船前颁布的密旨。若您需要过目,我有手抄的副本。”

维林看得出来,王子已恼羞成怒,正咬紧牙关,尽力控制情绪。片刻过后,他又开口了,但听其语气,已然无法自持:“你指望维林大人仅凭八千人就夺下一座城?”

“根据各方面的情报来看,此城几不设防。”战争大臣反驳道,“我相信,维林大人这么厉害的将军,担得起这样的任务。”

马文伯爵咳了好几声,满脸通红。依照尼塞尔人的风俗,他的头发剃得只剩灰白的短楂,残缺的左耳戴了一枚金耳环,看起来活像不法之徒,他的手下也大多都是这样的形象。“大人,”他对艾尔·海斯提安说,“我无意冒犯维林大人,可我必须说清楚,我的级别……”

“相比能力和经验,级别并不重要。”战争大臣打断了他的话,“维林大人不仅打过,而且打胜过很多仗,至于你,只是跟封地上那帮阴魂不散的强盗土匪小打小闹罢了。”

马文伯爵怒目圆睁,尽管他火冒三丈,却闭紧了嘴巴没说出来。

“我不相信,”麦西乌斯王子说,“我父亲竟然同意这种计划。”

“雅努斯王给了我最高指挥权,王子殿下。”艾尔·海斯提安的恭敬口吻明显是刻意为之,谁都能看出来,他对这位王子完全没有好感。

争吵继续,嗓门越来越大,维林则陷入了沉思。根据索利斯所说的情况,或许夺城不是难题,难在如何守住。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提到阿尔比兰大军可能已经向北方开进,其兵力肯定相当可观,而尼莱什坐落在一条横穿沙漠东边丘陵地带的大道尽头。此处无疑是阿尔比兰大军转战玛贝里斯之前的首要目标,更吸引他们的是希望杀手在此守城。要说这个战略位置易受攻击,只怕都过于保守了,战争大臣很清楚这一点。

如此一来,便没有人与他争功了,维林心想。他早知阿尔比兰人必定全力攻打尼莱什,找希望杀手报仇雪恨,必然大大消耗实力;与此同时,他攻占玛贝里斯,坚守城池,赢取一世英名。置我于危险之地,阿尔比兰人便有大把机会替他报仇。维林皱起眉头,回想起宗老的指示。易受攻击……远离大部队,远离这么多双好奇的眼睛。一个诱人的靶子……“我认为这个计划非常好。”他高声说道,压过了会场的喧嚣。

麦西乌斯王子瞪大眼睛,错愕不已:“大人,你说什么?”

“对于战争大臣艾尔·海斯提安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过我军首战大捷,诸位岂可怀疑他的战略眼光?如今我们不能对他丧失信心。我很高兴接受这个任务,另外,”他恭敬地朝艾尔·海斯提安深鞠一躬,“感谢战争大臣给我这份荣耀。”

“这是圈套,你应该看出来了吧?”

维林从柱子上解开唾沫星的缰绳,牵着它走上碎石小路,头也不回地对索利斯说:“这段时间我看出了很多事情,宗师大人。”

“是兄弟,”索利斯纠正,“如果你不愿这样称呼,那就叫我宗将好了。你称呼我为宗师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不过,”维林检查过绑在马鞍上的皮带,又拍掉唾沫星腹部的尘土,“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你不再是孩子了,兄弟。爱生气的小子成了疆国之剑。”

维林转过身,只觉怒气上涌。索利斯坦然与他对视,没有后退。从来没怕过他的人屈指可数,索利斯正是其中之一。他知道,应当感谢有这样的人陪在身旁,然而剑术试炼犹如一道诅咒,横亘在他们之间。

“我肩负宗老的命令,”他对索利斯说,“我敢肯定,您也一样。我不过是服从命令罢了。”

“宗老命令我带队跟这帮傻瓜过来玩。他没有解释为何要来。”

“是吗?他告诉我的,比我想知道的还要多。”维林盯着索利斯的脸,准备观察他接下来的反应。“您对第七宗知道多少,兄弟?对于伺伏者,您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您有没有打探到有关宗老大屠杀的消息?”

索利斯眨了眨眼。这是他仅有的反应。“没有。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那就容我钻进这个圈套吧。”他一脚踏上马镫,翻身坐进马鞍,低头看了一眼索利斯,却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表情——犹疑。“如果您日后回到疆国,而我没能回去,”维林说,“请转告宗老,我尽力了。所有的宗老,七大宗会的宗老,都应该找莱娜公主寻求帮助,她是疆国的希望所在。”

他双腿一夹,唾沫星飞驰起来,踏着四溅而出的碎石,欢快地奔向此行的终点——尼莱什城。我要在尼莱什找到答案。

“这计划真够聪明的。”

尼莱什城总督霍卢斯·内斯特·阿茹安,是个五十来岁的肥胖男人,每根短粗的手指都戴有一枚宝石指环。他那张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既有恐惧,亦有愤怒。他们在总督府内走廊旁的一间小书房里找到的他,他的手腕有一块青紫的瘀伤,那是弗伦提斯从他手中夺过匕首时造成的。他拒不回答维林的问话,只往五颜六色的地砖上啐了一口,然后闭上双眼,沉沉地叹了口气,显然是等着受死。

“这家伙还挺有种的,不是吗?”邓透斯说道。

“在城墙上留了个缺口,”维林接着说,“看起来像是修补不善,其实你们在后头挖了一道壕沟,沟底布满尖刺,只等我们摔进去。真是聪明。”

“杀了我,痛快点。”总督咬牙切齿地说,“尽说些不着调的话,我受够了。”他夸张地吸了口气,不禁皱起鼻子,“你们北方人都是这么臭烘烘的吗?”

维林低头看了看沾满秽物的衣裤。弗伦提斯和邓透斯也一样,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恶臭。“你们的排水沟要好好修修,”他答道,“有几处堵住了。”

总督这才恍然大悟,不由面露嫌恶之色,轻声呻吟道:“原来是港口的下水道。”

“正是,退潮的时候很容易钻进去,拆掉栅栏即可。这位弗伦提斯兄弟花了足足四个晚上,每夜趁着退潮爬过沙滩,一点点刮掉了灰浆。”维林走到窗口,伸手指向城门上方的高塔,可以看见有支燃烧的火把在黑暗中来回舞动。“这是获胜的信号。我们已经占领了城墙,俘虏了您的卫戍部队。这座城归我们了,阁下。”

总督凑近了打量维林,仔细端详他的脸庞和衣着。“身穿蓝袍子的高个儿战士,”他眯起眼睛,喃喃道,“豺狼般狡诈的黑眼珠。希望杀手。”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哀伤神情。“你这一来,相当于害了我们所有的人。一旦皇帝知道你在我们城中,他必定派兵烧了整座城市,只为了烧死你一人。”

“不会的,”维林向他保证,“如果我任由他们烧掉国王刚刚收回的领土,他必定要生我的气。”

“你的国王是疯子,你是他的疯狗。”

弗伦提斯大怒:“你说话注意点……”

维林抬手制止了他,然后说道:“如果辱骂我可以减轻您的内疚感,敬请随意。不过请您至少听我说完我们开的条件。”

总督大惑不解地皱起眉头:“条件?哪里还有什么条件?你已经征服我们了。”

“您和您治下的市民如今属于联合疆国,拥有一切必要的权利。我们既不是奴隶贩子,也不是强盗。这儿的海港十分繁荣,雅努斯王希望保持原样,尽可能维持现有的局势。”

“如果你的国王指望我为他效命,那他真的疯了。我这条命已经没救了,皇帝指望我自行选择荣誉的做法,不然就交给他来办。”

“Hasta!”门口传来一声大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冲进了房间。她一袭棉质白衫,瞪着惊恐的眼睛,手握一把小刀。弗伦提斯走过去打算拦住她,但维林摆了摆手,任由她跑到总督身边。女孩挡在父亲面前,手里的小刀冲着维林胡乱挥舞,眼里满是挑衅的神色。她的口音很重,维林想了想才算听懂。“别碰我父亲!”

总督伸出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柔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女孩浑身发抖,眼里泪水充盈,手中的小刀也抖个不停。维林看见总督温柔地安抚她,并拿走了小刀,她哭着倒在父亲怀里。

“在乌恩提什,”维林说,“总督和家人被迫自杀。你们这儿的习俗有点奇怪。”

总督愤愤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抚慰怀里的女儿。

“她多大?”维林问,“是你唯一的孩子吗?”

总督没有回答,只把女孩抱得更紧了。

“她不用害怕我,还有我们的士兵,”维林对他说,“他们都接到了命令,尽可能避免流血。他们会严格遵照我们的命令扎营,不会巡街。我们会付钱购买所需的食品和货物。如果我们的士兵有虐待本城市民的行为,请您向我报告,由我将其处决。请您继续行使管辖权,为本城尽职尽责。现有的赋税照常收取。我的一名军官,凯涅斯兄弟,明天找你详谈其中细节。您同意这些条件吗,阁下?”

总督抚着女儿的头发,略一点头,接着流下了羞愤的泪水。维林恭敬地向他鞠了一躬:“请原谅我们不请自来。我们到时候再谈。”

他们正向门口走去,维林忽然挨打了,是血歌在他的脑子里猛地挥了一锤。他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响亮和清晰的调子。嘴里尝到了铁的味道,他舔了舔上唇,发现鼻子正汩汩地流血。他感到浑身发冷,不由得跪倒在地,邓透斯慌忙伸手来扶。鼻血洒在五颜六色的地板上,脸颊也湿乎乎的,他知道耳朵也在流血。

“兄弟!”邓透斯惊慌地高声喊道。弗伦提斯也有点慌了,急忙拔出剑来,警惕地瞪着总督,总督则低头看着维林,满脸的恐惧和疑惑。

他的视线模糊了,总督府随之消失,周遭全是浓雾和阴影。黑暗中有个声音,那是铁器敲击石头的铿锵闷响,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有把凿子正在雕刻一块大理石。凿子不断移动,越来越快,凡人之手不可能有如此惊人的速度,石头上逐渐浮现出一张脸来……够了!

这是血歌的声音,他有种直觉。但却是另一支血歌。与他的血歌调子不一样,这支血歌更为刚猛,更有节制。脑海中又出现了一个声音,石头上的人脸消融殆尽,飘然而逝,如同疾风卷走黄沙。而那把凿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再响起。

你的歌声未经引导,那声音说道。你因此易受攻击,必须谨慎才是。并非所有的歌者都是朋友。

他想回答,却说不出话。要用歌声,他明白了。对方只能听见歌声。他挣扎着召唤脑海中的曲调,唱出他的回答。可他只能发出微微的颤音。

不要怕我,那声音说。等你恢复了知觉,来找我。我有东西给你。

他拼尽全部的力气,用歌声挤出了一个词——哪里?

他眼前又浮现出凿子和石头,不过那块大理石仍是原样,那张脸藏在石中,并未显露,凿子静静地搁在石头上。你知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