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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将军来回踱步之时,我把钥匙插进锁孔,准备实施计划。我常常在想,如果那个没眼睛的男人不出现,我会有怎样的下场,十有八九只是疯子将军进军冰原路上死掉的一个奴隶而已。不过,在我不那么理性的时候,我会畅想报仇雪恨的感觉,哪怕是短短的一瞬,当铁链勒住他的咽喉,我能体会到他的恐惧。
“但那个无眼之人的出现驱散了我脑子里的一切想法。他看上去和那些死在海岸上的人并无不同,裹着兽皮,矮个子,大脸盘,但他带的不是熊,而是猫。那种猫大得出奇,从他两边的迷雾中走出来,幸存的战马吓得扬蹄而立,数量比战马还多的自由剑士也惊慌失措。很多人伸手拔剑,但将军一声令下,制止了他们。令我大惊失色的是,将军居然和无眼之人交谈起来,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奇特的异族语言,而是倭拉语。更令我震惊的是将军的举止,他弓着背部,微微低头,一副恭顺的姿态。寒风一刻不停,他们的说话声含糊不清,我听到的不过是只言片语,‘早就要你耐心等待,’无眼之人对将军说。托克瑞夸夸其谈,使用了一连串我父亲喜欢但并不理解的军事术语,什么主动进击、大胆穿插,诸如此类。无眼之人骂他是傻瓜。‘明年夏天再来,’他说完转身走了,‘如果他们还值得你回来一趟的话。’然后他带着大猫消失无踪。
“我们当晚在原地扎营,毋庸置疑,人人都在默默祈祷翌日清晨托克瑞下令撤军。结果,熊人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矛鹰率先发起攻击,百只成群,轮番从夜空中猛扑而来,挖出眼珠,撕烂脸面,折断手指,一时间鲜血四溅,犹如天降红雨。自由剑士们的心智完全被恐惧主宰,只有瓦利泰和柯利泰响应了军号的指令,在营地四围列队抵抗。忽然,周遭一片寂静,火光之外,夜色漆黑,空无一物,随后一阵巨响破空而至,那是千头巨熊在怒吼。
“它们两面夹击,犹如肌肉和利爪组成的铁闸瞬间击破了瓦利泰的队伍,仿佛他们全是稻草人。接着它们在营地里横冲直撞,到处都是惨叫声,利爪过处,血肉横飞,身首分离,巨熊起落不断,把人砸成一摊烂泥。我最后一眼看到将军时,他正在逃命,一大群吓疯了的自由剑士跟在后面,柯利泰则使出浑身解数拖住狂暴的巨熊。
“至于我,我依旧趴在雪橇旁边,监视我的督头一个都不剩了。事情发生得太快,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熊好像有蹂躏尸体的嗜好,然而没过多久,很多人从夜幕中杀了出来,他们手持长矛,带着巨熊,天上有翅膀掠过的风声,一时间气流翻涌。我立刻就意识到,再不走必死无疑。
“我解开镣铐,逃进夜色中,忘了带点干粮,唯一的念头就是跑。我跑到肺里充满寒气,疼得火烧火燎,两腿不听使唤,整个人摔倒在地。我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想恢复一点力气,可是太累了,而且非常冷。我想最好能睡上一阵子,永远醒不过来也行,然而我听见身后传来熊爪踩过冰层的嘎吱声。我拼命爬起来,在恐惧的支配下,踉跄着向前走去,可我实在撑不了多远,又一次摔倒。
“我知道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索性把心一横,转身面对追捕者,它在黑暗中慢慢逼近,眸子明亮,因为刚刚咬死过人,口鼻和利爪染得血红。倭拉人不唱死亡之歌,他们认为天上既无神明,亦无魂灵,不会有回应,但在最后关头,我又一次想起了父亲愚蠢的梦想,以及我曾经多么希望自己有勇气问他母亲的事情。”
阿斯托瑞克沉默了,目光迷离,眉宇间写满困惑,似乎正在回忆无法理解的事物。维林知道这种神态的含义,因为他自己就多次表露过。“狼。”他说。
“是的。”阿斯托瑞克微微一笑,“巨熊在几英尺开外停下来,嘴里连声咆哮,明亮的眸子满含怨恨,那是我在人的眼睛里才见过的情绪。看样子它颇为享受这一刻,血红的口鼻慢慢地凑近,呼出的气喷在我脸上,热乎乎的,臭烘烘的……然后它不动了。
“我闭上眼,不愿与那对充满怨恨的眸子对视,可我感到它的鼻息越来越远,于是睁开眼。巨熊缩成一团,脑袋低垂,眼里又闪现出人的情绪——恐惧。当然了,它怕的绝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东西。我扭过头,看见了一匹狼。
“有两件事震撼了我。一是它非常大,比那头畏缩不前的巨熊还大。二是它的眼睛。那双眼睛与我对视,我知道……它看到了我,全部的我,从皮肤到骨骼,从心脏到灵魂。它看透了我,而我感觉不到一丝恶意。
“我听见一阵响动,回头发现巨熊慌慌张张地逃进了夜色,白色的影子立刻被黑暗吞没。狼绕着我打转,双眼始终盯着我。除了奇妙和恐惧,我还感到刺骨的严寒笼罩着我,连汗水都结冰了,最后一丝气力也被攫走。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自知死亡即将来临……这时,狼放声号叫。
“钻进我脑子里的不是声音,是一种确然无疑的感受,一种坚不可摧的信念,那便是‘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爬了起来。狼慢腾腾地向北方跑去,时而驻足回望,确定我跟在后头。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几天也说不定,我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只要我踌躇不决,或是心怀绝望,恨不得趴在冰上好好地休息,狼就会号叫,而我继续前行。
“当看见一道绿色的火焰在天上闪耀,我们停了下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双膝一软,跪在冰上,以为是临终前或失心疯才会看到的幻象。也许我已经死去,那么我的老师完全说错了——生命之路的尽头并非空无一物。我完全没有恐惧,也丧失了一切知觉,我麻木了。此时此刻,我只有认命,有一种旅程终结的预感。
“然后狼又叫了。”
阿斯托瑞克闭上眼睛,维林感觉达瑞娜握住自己的手,知道她也想起了狼嚎。那天夜里,北大森的瑟奥达人受到召唤,毅然参战。他知道阿斯托瑞克无法描述那种感受,狼嚎仿佛剥去了他们的一切外在,暴露出最本质的内心。听见狼嚎是一份殊荣,抑或一种诅咒?
“我想哭,”年轻的萨满睁开眼睛,对周围的听众哂然一笑,“可是泪水在眼里冻住了。狼嚎消失,它最后一次看着我,然后一跃而起,消失在冰原上。我仰望着天上的火焰,过了一会儿,就躺下来睡着了。我相信没过几分钟屠鲸者就发现了我,因为次日天亮,我依然活着。”
“从此以后你就留下来了?”维林问,“没想过回家吗?”
“还有什么家可以回?我拥有的一切都没了。而且,他们第二年夏天再来时,我充分领教了昔日同胞的残酷本性。我们知道熊人和猫人爆发大战,猫人不敌,逃向西边,欺负弱小去了。对于他们的离开,狼人并不觉得遗憾,因为他们走上了邪路。不过,尽管熊人最终获胜,却也损失惨重,无力再抵挡一次倭拉人的远征,尤其是倭拉人学到了教训后,装备更加精良,兵力更加强大。等他们解决掉熊人,就来对付我们了。
“云翼教了我很多知识,而我求知若渴。她原本不让我参战受苦,但我希望回报他们的好心。我们一起杀死了无数倭拉人,我的狼和她的鹰就虚避实,一击即退,骚扰他们长达数月之久,令其在冰原上的行军之路血迹斑斑。但他们的人源源不绝,而且我四处搜寻,也始终未能发现托克瑞的踪影。两个冬天前,他们停止了进军。我们以为常年的抵抗终于断了他们的念想,谁料竟是跨过大水去折磨你们的人了,我们深感遗憾。”
维林望向柯拉尔,她轻轻颔首。她没有听到谎言……正如我在巴库斯的话里也听不到谎言。
“他们还会卷土重来,”阿斯托瑞克说着,双眼紧盯维林,“兵力势必更加强大。但我们现在有了你,渡鸦之影。”
艾尔特克避世自居的小棚屋摇摇欲倒,破败不堪,坐落在一处狭小的林间空地,与居住地相距甚远。维林抬脚一蹬,棚屋的门应声打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长期不洗澡的邋遢鬼特有的怪味。艾尔特克魁梧的身躯躺在铺满兽皮的床上,鼾声响亮,周围散落着盛装松果酒的海象牙酒壶,全是空的。熟睡中的艾尔特克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闯入,维林端起一碗冰水,泼在他须发横生的脸上,他才猛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