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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普罗·拉赫里现在心情大好,有兴致玩填字游戏了。而且他知道,妻子和他的另一个儿子——听话的那个——会让他尽兴的。
第三部分
锯切
三月十五日,星期一
31
那么,我的小母鸡在哪儿?
你在哪儿,小母鸡?
不累吗?不饿吗?不想吃点咖喱吗?辛辣咖喱大虾怎么样?想不想吃?印度香米做的米饭呢?还有人见人爱的酸奶沙拉?
弗拉基米尔·罗斯托夫在等一位年轻人,他在一家专门经营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的珠宝店工作。此时已是午饭时间,这该死的小东西最好赶紧午休。罗斯托夫和那几只爱情鸟——尤其是吞戒指的那只,玩得很开心。但现在得干活儿了。找到VL,然后割开他的喉咙。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蹲在这家脏兮兮的爱尔兰酒吧里。他坐在凳子上,点了一杯波本,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盯着马路对面的大楼。
快点啊,我的小母鸡……你的弗拉基米尔已经没剩多少耐心了,你不会喜欢没耐心的弗拉基米尔的。他的多功能刀沉甸甸地躺在口袋里,刀刃已经饥渴难耐。
他的波斯,不,是伊朗小母鸡纳辛姆,帮了他大忙。纳辛姆告诉了他一个年轻男孩的名字,这人几年前曾为帕特尔工作,一直与宝石匠及其学徒保持联系。他的名字是科尔坦,但纳辛姆不知道他的住址,只知道他工作的地方——就是罗斯托夫正盯着的这家店。罗斯托夫有些遗憾,因为波斯佬居然完成了他的任务,这样一来,他就没理由去探望纳辛姆的家人了。他那两个丰满的女儿——谢赫拉莎德还有好看的小猫咪。
啊,家人,家人,家人……
在罗斯托夫的父母离婚并逃离了莫斯科郊区后,十二岁的弗拉基米尔来到了米尔尼,一个位于西伯利亚中部的小镇,那里当时只有两万人。如果地狱里肆虐的不是火而是冰,那米尔尼就是人间地狱。
大约七十年前,人们在这里发现了一条巨大的钻石矿脉,一个小村庄开始在冰原上形成。“米尔”(Mi r)在俄语里是“和平”的意思。发现矿脉的地质学家给莫斯科发了一封加密信息,称他即将“点燃和平的烽火”,意思是说,他有了惊人的发现。小镇从此命名为米尔尼。钻石矿被称为米尔矿,在全盛时期,一年开采的钻石量高达两千公斤,其中两成都是高品质钻石。米尔矿的发现给戴·比尔斯公司带来了极大的恐慌,因为他们知道,米尔钻石矿的巨大产量将导致钻石价格暴跌。尽管如此,俄罗斯人依然有意识地操控市场,开始操控产量并购买别家公司的矿产储备——其中就包括戴·比尔斯公司——以期保持钻石高昂的价格。米尔矿最开始是一个露天矿井,最终开采到一千七百英尺深的地下,开采结束后,国有公司开始借此挖掘隧道。
读高中的时候,他的课余时间都是在矿洞里度过的。甚至是后来,他去读职业技术学院时,只要不在学校,罗斯托夫就会去钻石矿里干活儿。都是他叔叔格列戈尔·罗斯托夫逼他去做的。格列戈尔吹嘘他用自己的“人脉”给侄子找到了工作,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这些钻石矿一直都在四处求招矿工,只要愿意钻进地下矿井,他们基本上什么人都要。
挖掘露天矿坑是一项比较有挑战的工程:要先用喷气发动机加热地面,使其软化到足以挖掘的程度,然后开始施工。挖隧道却是一场噩梦。经常有工人被淹死或压碎,矿石粉尘对肺部的损害比每天抽三包烟还要大。化学烟雾会灼伤人的眼睛、舌头和鼻子。即使你能侥幸躲掉这些伤害,还会有不稳定的炸药随时能让你尸骨无存。
当然,比起灰暗阴冷冻得让人皮肤皲裂的地面,矿井里要暖和得多。弗拉基米尔更喜欢这里简单到枯燥的环境。这里只有石头、尘土和钻石,没有那些梳着平头的小青年,他们一直看他不顺眼,因为他是一个从莫斯科来的外来者。这里也没有那些从不正眼看他的女孩儿,没有整天耷拉着脸的叔叔和婶婶,他们面色阴沉地看着弗拉基米尔,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本就狭小的公寓都因为他的到来而显得更加拥挤了。
他年纪小,没人指望他负担起一个成年人的工作量,大家更倾向于把他当成吉祥物。他在这里很安全,和他的石头待在一起,每天两班倒。有时候他在矿井里一待就是好几天,漫无目的地在矿洞里游荡。
有一次,一个监工在矿井里无意间撞见了他,罗斯托夫光着下身,裤子在一旁废弃的矿井边上堆成一堆。他慌慌张张地穿好裤子,不过那人还是注意到了他在做什么。监工没有责骂他,只是严肃地告诉他,这种事情只能在家里的卧室做,绝不能在这里做,下不为例。
但弗拉基米尔经常无视这种警告。他只要确保下次找个更荒凉的角落或石头堆就好了,不被发现就行。
变成一块石头。
可是他不能永远待在矿洞里。他必须回到地面,回到那栋四层公寓里。
格列戈尔叔叔……
外表上,格列戈尔是那种最没脾气的人,又干又瘦。然而他就像他爱抽的白波运河香烟,后劲很大。这种香烟以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古拉格监狱囚犯挖掘的臭名昭著的白海运河命名,至少有十万人在挖掘运河的过程中丧生。格列戈尔与弗拉基米尔一样,长着一张消瘦的脸,眉骨突出,宽阔的嘴唇有些发紫。肩膀上的骨头瘦得高高支起。他在矿里多是操控设备,或是拿一张写字夹板。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举起过铁锹。弗拉基米尔觉得他的指甲最让人难忘——长而苍白,修剪得十分锋利。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鉴于几乎每天晚上在黑暗嘈杂的公寓里进行的那些游戏,这些指甲总在弗拉基米尔的脊背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火辣辣的伤口。
婶婶罗的样子则和叔叔完全相反。她身材滚圆,像煤渣砖一样结实。弗拉基米尔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球。身高只有一米五八的她让人望而生畏,若是婶婶想要什么东西,她的欲望就是宇宙中唯一的存在。
她很没有耐心。一旦弗拉基米尔让她不高兴了,她同样会在他身上留下愤怒的痕迹——虽然不是用手指甲。她一边痛骂他,一边将戒指转到手掌的方向,狠命抽打他。戒指上锋利的边缘和那颗来自米尔矿的钻石就会割破他的皮肉,所以婶婶的钻戒时不时会染上血。
几年之后,二十岁的弗拉基米尔已经在矿里当上了监工(你很少在矿里发现上了年纪的人)。叔叔婶婶死后,他一个人住在公寓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上着学,最终勉勉强强毕业,拿到了地质学学位证书。
他对矿井有着不一样的情感。矿洞里静谧、温暖的水流在他离开矿井后依旧强烈地吸引着他。但罗斯托夫觉得米尔尼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饥饿感了。
再加上又发生了其他的事情,比如米尔矿关闭了,矿藏基本枯竭。这也无形之中替他决定,再也不能回到米尔矿。
俄罗斯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生产国之一,他也可以在别的钻石矿找到工作。但他决定,不。他要的不止如此。
饥饿……
也就是那时,弗拉基米尔·罗斯托夫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在矿井的时光、在客厅地板上的经历——叔叔婶婶在床上撒下碎石让他睡在上面……这些过去已经让他变成了钻石一样坚硬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去哪儿呢?
车臣最近很不安分,所以,为什么不参军呢?
变成一块石头是最好的预备训练。
不光是对进入军队来说,也是为了后来的事情。
后来的生活将他带到了美国。光鲜亮丽的、该死的美国。
他又喝了一小口爱尔兰酒吧的波本威士忌。
走吧,罗斯托夫有些恼火地想。
但就在这时,他眼前一亮。他看到对面店里,科尔坦正与一位客人握手告别,然后穿上了自己的外套。
罗斯托夫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虽然不是什么名牌酒,但味道不错,还便宜。他拿出纸巾擦去玻璃杯上的指纹。这么做也许有点偏执,可正是这种偏执让罗斯托夫得以幸存,没被关进监狱。按理说,他早就该进去了,或者早就被干掉了。
他回过头,再次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女侍者迷人的屁股,站起身,走到了寒冷潮湿的空气中。一辆柴油车驶过,喷出的尾气让罗斯托夫想起了自己的老家。这世上再没有哪个地方比莫斯科的尾气排放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