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022 分级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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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盈千累万的抽屉，杂乱、庞然，却从不会被随意销毁，即便生锈、腐烂、布满尘埃，但只要你肯去找，就总会在无意中拉开某个几乎被遗忘的，在里面发现你想要的东西。
我曾一度这样以为。可如今，我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抽屉。
之前我曾猜测，身为接替亡者身份存活的X，那么必然是不曾拥有过去的人。但我竟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信誓旦旦所谓的“过去”竟全都是胡烁。
那个阳光的午后，微风将我推向路过图书馆的胡烁，离群索居的我第一次踏入凡俗的套路，四目相对，如平地惊雷，一瞬间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我与胡烁相识、相恋、相伴，无论是在金州的校园时光，还是后来富新大厦的科研项目，我所有的过去几乎都与胡烁绑定。仿佛除了他，我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过去。我的家人在哪里，小时候在哪里就读高中，我为何选择留学，为何修习生物科学，为何会注意到与自己根本毫无交集的学长……一切都是空洞可疑的问号，仿佛是偷窃拷贝了别人关于胡烁的特定记忆芯片，疏离而遥远。我却从未意识到。
或者说，这些关于胡烁的抉择和生活轨迹，真的是我自己的选择吗？我只觉得天昏地暗，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质疑。
“晓博士？你……还好吧？”尧尧轻轻推了推我的肩膀。
我挽起袖子，将拼好的检测报告塞进自己的口袋，随后站起身，摇摇晃晃朝院长办公室走去。
院长之前失踪了将近三个月，究竟去M国做了什么？
我想，我此刻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我推开熟悉的大门，指尖颤抖，打开院长办公桌上的电脑。
密码文档、隐藏文件、邮箱、移动硬盘……我几乎搜索检查了他这次回来后所有的文件和资料，将我想要找的东西一字不落尽收眼底。然而这些赤裸裸的证据并没有让我感到过分的震惊，仿佛我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建设，此时此刻，坦然接受。
直到我在邮箱的垃圾桶中发现那被销毁的附件，还原，下载，那灿烂的阳光透过照片的色泽，深深刺痛我的双目。
照片，熟悉的两个人。和那张我与院长的合影一模一样的构图，校园里一模一样的背景，甚至是，一模一样的人。
可我知道，照片上的男人是胡烁，女人却不是我。
我轻轻滑动鼠标，将页面拖至底部。
Zora，这是我的英文名，在金州理工上学的时候一直在用，从没想过它是什么意思，又因何而取。
可此时此刻我自然明白，Zora，根本不是我的名字。
至于胡烁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激活X的方法，也只能是这个理由才解释得通——他曾亲手激活过一个X，而那个X不是别人，正是对此一无所知的我。
事到如今，我也终于意识到，院长失踪前在我俩合影背面留下的“复制”，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二培植中心散发着令人眩晕的气息，而我不得不坐在放着动漫少女抱枕的沙发上，等待石习生的操作。
我看着手里打印出来的一沓资料，眉心一直拧在一起。
“所以院长失踪了那么久的时间，就是去查这些？”我放下手里的纸页，揉了揉酸胀的眼角。
石习生敲击键盘的双手顿了顿：“关于Zora生前的资料，胡烁早就刻意销毁并隐瞒了，仿佛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有办法能让Zora复活。更何况异国他乡，这么久过去了本就不好追查，能查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呵，什么复活，我根本就不是她。”我抿抿嘴，“你明明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从来没想过告诉我？”
石习生似乎没有想要回答我的意思，沉默片刻，他才缓缓拉下裹在自己脑袋上的连帽衫帽子，整个人靠在转椅的椅背上：“他之所以瞒着你去调查，就是因为他只是怀疑。毕竟，不只是他，我和王某也一直都以为他才是被激活的第一个X。”
“所以呢？”我挑眉，“他后来回国，不就是证明他已经调查清楚了，或者说是拿到足够的证据……证明我才是被胡烁激活的第一个X？”
石习生叹了口气，烦躁地挠了挠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蠢？说好的比人类更高级的生物呢？难道只体现在智商方面吗？”
我被突如其来的人身攻击噎住：“你什么意思？”
“胡烁想要用X提取基因，而你就是个活生生的X，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去制造富新大厦的意外，让你再去激活一个院长出来？”石习生两手一摊，“而且，他还指明了提取基因只要院长，不要你？”
说实话，我不是没有想到，我只是不愿意承认：“或许是胡烁没有死，所以院长是未完成品，才更有研究价值。”
石习生翻了个白眼，重新坐到电脑前：“逃避是没用的。”
“所以，我被激活的日期究竟是什么时候？”我避开话题催促道。
我不想承认，胡烁这么做是在保护我，或者说，是在保护Zora。
石习生烦躁地敲击回车键，火灾后从胡烁电脑中修复的资料迅速被打开：“六年前，十二月十四日。”
所以，胡烁电脑里那份关于超级生物X的研究报告，指的不是院长，而是我。
“那年年底……”我努力回忆，“是我准备论文提前毕业的时候，那时我已经和胡烁在一起两年多的时间了。所以，在图书馆门前拦下胡烁搭讪的不是我，之前一直和胡烁在一起恋爱的也不是我……”
“是Zora。”石习生补充道，“院长之前在金州一个偏僻的小城镇里找到了关于她意外身亡的新闻报道。说起来，好像是车祸，而开车的人正是胡烁。”
“时间？”我问道。
石习生迅速找出当日新闻：“你被激活的那年十月。”
我在笔记本上画出时间轴：“所以说，在十月的时候，胡烁和女友Zora出了车祸，Zora不幸身亡，胡烁在悲痛和自责中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无意中发现了激活X的方法，并且成功将手上的X激活成了现在的我。也就是说，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替代Zora的……”
石习生点头。
“我就说……”我叹了口气，“那时我的导师曾说过很奇怪的话，但我一门心思研究超级生物课题，就没放在心上。”
石习生向我投来疑问的目光。
“没什么，就是我导师说我像是突然换了个人，成绩突飞猛进不说，性格也变了不少……看来我能以学霸的身份提前毕业，也多亏了我这超级生物的优良基因。”我苦笑道，“研究了这么久的超级生物，到最后我才是自己从没看透的那个。”
石习生又从外网调出一个新闻页面：“你看这个。”
我凑过去，看到一则不起眼的新闻，说的是从湖底打捞出无名沉尸，至今尚未有亲属认领。发现尸体的湖泊，就是胡烁和Zora当年遭遇车祸的地点附近。
“所以，院长是去确认了那具尸体的身份才最终确定我根本不是Zora的？”
石习生点头：“你也看到了，Zora是个孤儿，先后被两个不同的家庭领养，一直在M国生活。成年后，她离开了养父母，考入金州理工，在那里遇到了胡烁。正因Zora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胡烁才能顺利用你来顶替她的身份和社会关系。院长也是几经周折，才从Zora养父母家找到了她残留在衣服上的头发，最终通过DNA比对，确认了尸体身份。不然，院长也不会去M国那么久。”
“明明一开始就可以告诉我的，倒是让我大费周章，还以为他是因为状态不稳定才失踪的，白白担心他那么久。”我有些不满地念叨着。
石习生看了我一眼：“院长是为你好，不想打乱你原本正常的生活轨迹。同时，他更想知道，一直以来，胡烁究竟是为什么要隐瞒你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一路追查到那个涉黑组织。”
我听到胡烁的名字，便急忙把所有关于Zora的资料还给石习生，包括她社交网络上那张和我一模一样却异常甜美灿烂的笑脸：“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检测报告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我就是X。我也根本不在乎Zora的过往，我只想知道，我的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Zora的记忆为什么会在我的脑子里？是你搞的鬼吗？”
石习生盯着光标顿了顿：“我倒是也有类似的手段，但是不好意思，你植入Zora记忆的时候，我还不认识院长，所以这件事与我无关。”
我陷入沉思：“其实我有怀疑过，究其根本，激活，不就是让没有固定形态的超级生物X获得一个合理存在的人类身份吗？所以才有了那样一个莫名其妙却又合乎逻辑的激活方式。为了让被激活的X能够顺利替代亡者，会不会……”
“你的意思是，你自动继承了Zora生前关于激活人胡烁的记忆？”石习生问道。
“还只是推测。”我低下头，“毕竟除了胡烁，我并没有丝毫关于Zora养父母和她小时候的记忆。院长眼下还不是完全形态，我在想，如果胡烁死了……院长会不会就能自动获取胡烁关于我的记忆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点就可以更新在X的研究报告里了。”
石习生默默转过身，连连咂嘴：“你这个女人真可怕，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你的研究报告……”
“打电话把王某叫来。”我没理会石习生，“旷工一天，也是时候做点贡献来弥补一下当前一团糟的局面了。”
很多时候，你被痛苦和绝望压得站不起身，跌入黑暗的深渊，你以为你被埋葬、被抛弃、被毁灭，但反过来想想，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开出花。
毕竟，被埋葬和被种植的过程本就十分相像。
我站在偌大的第三培植中心，望着培植箱中恣意生长的超级生物，默默拉开抽屉，找出我和院长的那张合影。端详片刻，我将合影反过来，用马克笔将背后的“ConC1214”狠狠涂掉。
现在的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同样，院长也不是。
我和院长，不是Zora和胡烁的复制品，我们不属于他们，我们只属于惊人院。
“晓博士，你要的列表都在这里了。”自动门打开，尧尧将厚厚一沓文件交到我的手上，同时有些疑惑地看向我，“你……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试着和培植箱里的传声草沟通，但是失败了。或许因为我是个完全被激活的X，在各个方面都已经无比接近人类，才没办法像院长一样做到……”
“晓博士，你是要去救院长吗？”尧尧打断我的话。
我点头。
“那……”尧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似乎在犹豫，“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个……”
“你想说胡烁？”我接过她的话。
尧尧闭上嘴，试探性地点点头。
“我知道，”我翻开登记表，“胡烁是富新大厦火灾的元凶，也就是说，他是让你父母双亡的罪人。虽然他曾是我的丈夫……或者说，我对他而言不过是个代替品，所以你放心，我绝不会对他有任何袒护。”
尧尧转头看向一侧：“可是，晓博士，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停下翻动列表的动作，投去疑惑的目光。
“你明明也会心痛的啊。”尧尧抬手抓住我冰冷的手腕，“你之前那么爱他，当所有人都质疑他是阴谋背后主使的时候，只有你还愿意相信他。”
我眼神闪烁，迅速翻了几页手头的纸张：“可现在我们不都已经确定了，他……确实是那个涉黑组织的顾问，也是当年假死的策划者。不管是哪一条，他都已经难辞其咎了。”
尧尧垂下脑袋，声音渐弱：“虽然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吧，但是他做这么多，甚至甘愿假死躲在黑暗里让你激活院长，还和那个什么陈路青一起隐瞒你的真实身份，不就是为了保护你吗？”
我打落尧尧的手：“他只是为了Zora，不是我。”
尧尧还想说什么，却被我无情制止了：“现在要紧的是该怎么救院长，还有盖爷。我们先排查一下，第三培植中心可能用得上的超级生物都有哪些吧。”说着，我转身走向培植箱尽头。
为什么要说出来？我加快脚步，仿佛在和自己赌气。
错付真心，到头来自己完全被当作了前任的替代品，这种可笑的事情……为什么非要说出来？我狠狠揉了揉发红的眼角，一把扯下脖子上挂着的印着自己英文名“Zora”的工牌。
“分级？”尧尧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我点头：“没错，虽然超级生物普遍弱小而毫无存在感，并且对人类没有任何威胁性，但也不排除像‘莲蛇’这样的危险物种，甚至是像我和院长这样更为高级的生物……”
尧尧看着我手上的表格，勉强点了点头。
我用原子笔在表格上边画边说：“N级，normal，指常见且对人类毫无威胁性和攻击性的超级生物，对人类不会造成什么直接影响，例如复影、寄居兽、玻璃蝴蝶等；R级，rare，指少部分能够对人类产生直接影响，但不会造成危险且能通过有效措施来诊治和预防的超级生物，例如记忆孢子、笑叶、蝽眠、真盐等；D级，danger，对人类安全存在威胁的攻击性超级生物，例如莲蛇……”我顿了顿，“至于我和院长这样的特殊种类，就暂且定为S级吧。”
尧尧边听边记录：“好的好的。S级……super吗？”
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Special。”
“哦哦哦！”尧尧吐了吐舌头，急忙在列表上更改。
“你先带着其他研究员把分级和数量统计一下，”我按掉口袋里的手机，“一会儿我再回来归纳，看目前有哪些用得上的。”
把尧尧撇下，我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一开门，就看见王某跷着二郎腿坐在我的桌子上，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玩什么聒噪的游戏。
我敲了敲桌面，示意他下来。
他眼神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只是轻松一跃，转身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找我干吗？”
“你说干吗？”我盯着他卷曲的刘海，没好气地说道。
“要辞职吗？还是说，我干脆把惊人院解散算了？”王某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游戏，抬头冲我咧嘴笑了笑，“毕竟我懒，不适合做什么负责人，没了院长，我还不如把这地卖了，投资一家网吧或者洗脚城，你说怎么样？”
我冷笑，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王某你知道吗，到现在你还没被人打死完全是因为你有钱。”
王某不满地撇撇嘴：“什么啊，我平时说话还是很中听的，不信你去看看隔壁徐至魔和石习生，那才叫一个真不会讲话。”
我无心和他拉锯：“说说吧，你肯定有计划——你不可能放着院长不管的。”
王某两手一摊：“别别，这次我可真没辙！”
“你别浪费时间，那个提取基因的东西可是能要人命的，就算是院长，一旦躺进去，也很难说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厉声反驳。
王某长叹一口气，望天摇头：“我知道啊，所以我当时想着干脆就把你留在那里算了。是那家伙非要去救你，还拿我和他的秘密来威胁我……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这些事情本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干吗什么都要扯上我？”
“算了。”我转身就走，“我自己想办法。”
“哎哎哎！”王某急忙上前拉住我，“你可不能乱跑，陈路青现在正铆着劲儿抓你呢，我现在正在托人办理移民手续，等拿到手续，你就赶紧走得远远的，安安生生的，就算是帮我了成吗？”
我睁大双眼：“是院长让你这么做的？！”
“不然呢？你觉得还有谁能威胁得了我？毕竟他还欠着我一屁股债，当然也包括你之前在我家打碎的明朝树瘦壶。”王某掐着指头算计着，“他这也是为你好，让你远离这些纷争。”
凭什么？！我一拳打在办公桌面上，吓得王某打了个哆嗦。
胡烁也好，院长也好，为什么都是一个样子？把我蒙在鼓里，让我活在Zora的世界里，又不惜以假死牺牲自己的自由，只是为了让我逃避涉黑组织提取基因的痛苦；甘愿牺牲自己，拿自己来换取我的自由，却根本不管自己死活和违禁药物造成的后果……这两个看似一模一样的男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却从根本上剥夺了我选择的权利。
这两个蠢货。
“我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离开惊人院的。”我咬牙对王某说道，“那两个该死的混蛋，必须得当面给我个说法才行。”说罢，我将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攥紧了那两张看似一模一样的合影，大步朝第三培植中心走去。
超级生物分级说明
D级（Danger）：指对人类安全存在威胁的攻击性超级生物，例如莲蛇等。
N级（Normal）：指常见且对人类毫无威胁性和攻击性的超级生物，对人类不会造成什么直接影响，例如复影、寄居兽、玻璃蝴蝶等。
S级（Special）：指暂时无法准确定义的超级生物X。
R级（Rare）：指少部分能够对人类产生直接影响，但不会造成危险且能通过有效措施来诊治和预防的超级生物，例如记忆孢子、笑叶、蝽眠、真盐等。
请各位调查员今后严格按照此分级法对超级生物进行分类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