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024 蛮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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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他……还好吗？”
引擎的轰鸣几乎盖过了我的声音，让压抑的车厢重新陷入死寂。
陈路青似乎在思考，仅从车窗上的倒影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清了清有些肿胀的喉咙，试图再次引起她的注意。
“别急，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陈路青还未等我再次发问，便放松身子倚在靠背上，阖着眼，跟随汽车摇摆的节奏小幅度晃动。
我斜眼看了看坐在后排的三个男人，见他们的目光都钉死在我身上，便有些不自在地长叹了口气：“我既然愿意跟你走，就绝不会反悔，你这样，反倒让我觉得自己像个重罪犯人。”
陈路青眼都没睁：“就算你不逃，但不代表你不会耍别的花招。更何况，你还是个不亚于胡烁的超级生物领域的专家，合作这么久，在他身上我可吃过不少亏。”
我老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头偏向车窗外，盯着满眼荒凉而泥泞的山路，自言自语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陈路青睁开眼，却没有回应我。
“我是他的妻子，”我伸出手将车窗上的水汽擦去，“可我还没有你们这些人了解他。”
“狂热、执拗、善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胡教授，你应该从来没见过。”陈路青拧开手上的矿泉水递给我，“但他身上有一个奇怪的开关，只要按下去，他所有的歇斯底里就都能瞬间烟消云散。”
我很清楚陈路青所说的“开关”是什么。
或者说，是谁。
“好了，旅游观光到此为止，咱们也该进入正题了。”陈路青坐直，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话音刚落，我还没来得及提问，便猛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电流从后背袭来，酥麻刺痛，遍布全身，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嘀嗒——嘀嗒——
机械的电子提示音从遥远的位置传来，精准敲击我的太阳穴，我全身战栗，直到刺眼的红光晃过我的双眼，我才终于将涣散的焦点重聚，看清眼前的一切。
在我面前，是一道玻璃的墙壁。
我试图抬起头去寻找其他出路，却在移动的同时触碰到了身侧透明的墙壁。
我眼前的不是玻璃门，而是将我整个人封锁其中的透明玻璃箱。
啪啪啪——我急忙抬手拍打玻璃箱，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可除了震耳欲聋的回声外，什么都没有得到。
冷静下来，我隔着玻璃四处观望，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空旷阴暗的屋子，四周除了塑料集装箱和几排木质的柜子外什么都没有。我身上原本的衣服也被替换成了蓝色无菌服，不管是手机钥匙，还是钱包都不知去向，手腕上绑着一个奇怪的电子设备，正在不厌其烦地发出频率相同的蜂鸣，同时监测记录我的脉搏。
我既像被封存在棺椁中的尸体，又像是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面对眼前的情景，根本束手无策。
突然，我感受到脚下细微的震动。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移动。
看来我之前的推测并没有错，如果说，提取X的优质基因是那个组织目前最为迫切的利益项目，那么，那台昂贵的大型提取仪器一定位于组织的核心位置。
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来到了组织的老巢。
我抬手按在自己上腹的位置，隔着无菌服按动自己空荡荡的胃部，指尖传来的异物感让我安下心来。
按照我之前与组织的接触，他们行踪不定，善于伪装，戒备心强，我虽猜到进入这里需要被全方位安检，身上任何金属物都难逃被销毁的命运，但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空荡荡的无菌服，还是没想到安检竟如此严格。
因此，不管是怎样高科技的通信设备和定位装置，都无法被带进去。
除非，被带进去的通信设备，就是我自己。
“咳咳。听得见吗？”
我压低声音，缓慢眨眼，四处张望，等待一切可能的回音。
“啧，你别瞎晃，晃得我头晕。”
终于，石习生烦躁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红光从我眼前闪过。
我停下动作：“刚才我昏迷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你电脑屏幕上的红光了，你什么时候完成传感的？”
耳边传来了敲击键盘的声音：“就刚刚。之前没反应，还以为出了问题，原来是你昏过去了。”
“能看到我现在身处的环境吧？”我扫视四周问道。
石习生顿了顿：“你现在在一个移动的大型集装箱里，应该是被他们当作货物运进去的。”
我靠在玻璃箱上：“谢谢你，不然，我真的没有把握。”
石习生没有回应我，只是有些不自在地端起手边的杯子，咂了口甜腻的热巧克力。
我为什么会如此了解远在惊人院第二培植中心的石习生此刻究竟在做什么，甚至连那杯热巧克力的黏腻口感都了如指掌？那是因为我和石习生的体内，有一对儿蛮蛮。
蛮蛮是一种形似蜗牛的超级生物，总是成对出没，一雄一雌，一赤一青，圆形光润的外壳由坚硬的碳酸钙和磷化物组成。它们成双共生，传感互通，因此，我和石习生分别吞下一只蛮蛮，就可以达到分享彼此视觉、听觉和触觉的目的。
更重要的是，由于蛮蛮的壳成分与人类骨骼成分相似，因此只要吞入体内，不使用生物手段是无法被察觉的——也就是我所谓的，将自己变成通信设备。
可由于蛮蛮的外壳坚硬无比，所以共享感官的代价就是，事后只能通过手术的方式将体内的蛮蛮取出。
因此，除了谢谢，我真的不知道该对石习生说些什么。
在和尧尧去酒吧赴约前，我就已经将蛮蛮吞入了自己的胃袋，同时每隔十分钟给石习生发送一条安全信息，直到他不再收到来自我的短信，他便会将另一只蛮蛮吞下。
“哎！你把尧尧扔哪儿了？”王某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
石习生眉头一蹙：“哥你声音小点儿，要震死我。”
转脸看见王某咧嘴一笑：“我这不是怕晓博士听不见嘛。没想到这玩意儿还真这么神。”
我将尧尧的位置报给了石习生，就听王某那边拨通了大摩托男的电话，叫他接人去了。
“先不说了，集装箱好像停止移动了。”我敏感地捕捉到周身环境的变化，随即便不再言语，静候大门的开启。
强光袭来，我急忙闭上眼，生怕耳边传来石习生的叫骂。
“睁开眼！趁现在观察，看能不能猜到你的位置！不然一会儿进到基地里，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耳边却传来了石习生的催促。
无奈，我只好硬着头皮适应强光，片刻过后，才终于看清眼前的一切。之前身侧的墙壁已经整个被开启，随后，集装箱渐渐倾斜，我所在的玻璃箱便和其他货箱一起顺势滑落。突然的失重感让我有些头晕，可也就是在跌落的瞬间，我看到一旁货车车身上的标识。
耳边传来唰唰的笔触声。
“王某你认识这个标识吗？”石习生迅速而准确地将那个Logo临摹出来，递给身旁的王某。
“石习生你可以啊，没想到你还会画画。”王某咂咂嘴，“没见过。”
这时，身后传来玻璃碎掉的声响，我闭上眼，随着石习生视线的转移，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徐至魔，只见他手里拿着两支试管，打碎其中一支递上来：“是这个，一家医疗器械厂商的商标。”
“知道了。”石习生转过身，迅速在电脑里搜寻这家工厂的所在地。
这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很幸运，终于可以不再孤身奋战。
然而下一秒，我便重新迎来了绝望。因为，我所在的玻璃箱落地了——
扑通！
我竟然跌入水中！
潮水将我包裹、吞噬，我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只能死死地贴在玻璃箱一侧。无数的气泡似将我埋葬在深海，我无法脱离无形的牢笼，只能随着它的沉没而消失在海平面上。
“海、湖、河……甚至，甚至是水库和鱼塘，快，快查一下和这家医疗器械厂商有关的……有水的地方！”我感到呼吸困难，说话也时断时续。虽然没有一滴水入侵到我的领地，可我面对双重的枷锁仍旧仓皇，水流湍急而凶猛，拍打着我身侧的玻璃，我无法控制自己的下沉，而接下来的黑暗，更是让我陷入惊慌。
唯一让我感到安心的，便是耳边不时传来的敲击键盘声，和眼前偶尔闪现的第二培植中心的画面。
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腕上的设备传出紧促的鸣叫。
突然，我感到肩膀一沉。
“放松，仔细观察四周，其他的交给我们。”王某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畔。
我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肩膀上的力量，一瞬间便将我从黑暗的旋涡中拯救出来。我身后如同聚集了无数无形的身影，仿佛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我顺着玻璃箱翻转的方向，努力控制自己的动作，同时尽可能四处观察，找到能够定位自己的关键。水下漆黑一片，除了水底黑乎乎的水草和石头之外什么都没有。突然，我重新感到强烈的推背感，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我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入，一瞬间黑暗过后，便稳稳落在了传送带上。
滴答的水声唤醒我的意识，睁开眼，我已经来到了空旷的大厅。
陈路青早已等候在这里，见我睁眼，便站起身摆摆手，示意旁边的人将封存着我的玻璃箱从传送带上取下，放在医用的急救推车上。
“可以放我出来了吧？”我忍住一阵恶心，拿手敲了敲玻璃箱。
陈路青头也没回地在前面带路：“直到那台机器将你榨取干净，否则你是出不来的。”
原来，这个玻璃箱子已经是提取仪器的一部分。
我刚要开口问院长，陈路青便解锁了大厅尽头一间实验室的大门，同时转身递给我了一个类似同情而好笑的眼神：“按照约定，这家伙还给你。至于是生是死，和我可没有关系。”
我吃力地在有限的空间内抬起头，顺着陈路青的身影看过去，在这间实验室正中央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和我穿着一样无菌服的身影。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下意识地坐起身，却是磕到了玻璃箱的盖子，“他是不完全体X，本身人类的形态就不稳定，你……你放我出来！”
陈路青事不关己地耸耸肩：“我可什么都没做，这家伙一直在胡教授手里，至于胡教授都对他做了什么，你应该不难猜到，不然，那个不合格的检测结果又是怎么得到的呢？”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疯狂地拍打透明的箱子：“陈路青！你把话说清楚！”
嘀——自动门突然弹开，我猛然停下动作。
“陈路青，你把她带来做什么？”
站在门口的男人没有动作，但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逃离。我急忙侧身，躲避阴影下胡烁的眼神。
就像小时候偷吃糖果被抓包，这一瞬间我竟有些慌乱。
陈路青没有回应，只是招呼身边人将我所在的玻璃箱竖起锁在一侧仪器的凹槽上。
啪的一声，胡烁将手中的文件夹狠狠摔在桌面上：“如果是这样，陈路青，我们之间的交易，到此结束。”
“正合我意！”陈路青不给胡烁一丝余地，扬起眉厉声反驳，“只要我能确保盖世活着，孩子——我可以不要。”
胡烁挽起白大褂的袖子，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用力，我能清楚看到他嵌入皮肤的指甲：“呵，别傻了，你真的以为，你把那个老警察从先生手里换回来，他就真的愿意跟你在一起吗？警察就是警察，而你，是和我一样的蛆虫。”
陈路青没有被胡烁的挑衅激怒，只是挥手转身离开实验室：“明天，我静候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启动这个仪器。”陈路青挑起嘴角，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待实验室重归于静，胡烁的拳头才终于重重落在实验台上。
“啊……”实验台上如同死尸般的人影终于有了动静，我屏住呼吸，就见浑身是血的院长艰难转头咳了两声，“我说你，天天折腾我，还能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儿……”
胡烁递过去一个凶狠的眼神：“闭嘴！”
院长乖乖住嘴，却是忍不住轻咳，啐出一口血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终于有勇气开口了。
“晓？”院长诧异转头，循着声源看向我，可他四肢被死死固定在实验台上，用尽力气仰起头也看不到我的方向。
胡烁冷笑，起身走到实验台前，随手抽出一支针剂，干脆利索地刺入院长的手臂。
“你在做什么！”我崩溃地击打面前的玻璃，“你放开他！有什么冲我来！”
然而胡烁根本不理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住手！”我嘶吼道。
狂热、执拗、善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陈路青的话回响在我的耳边。
“残次品……不完全体……呵呵，全都是，事到如今……全都是因为你！”胡烁机械地挥着，麻木而疯狂。
“不要这样……”一瞬间，我有些痛恨自己的出现。
因为，我才是胡烁疯狂的开关。
是我，从来都是我。
“晓博士你冷静！”耳边终于传来了徐至魔的声音，“根据石习生的描述和速写，我能确定，刚才胡烁给院长注射的应该是肾上腺素，手术台旁边也放有麻醉剂之类的药物，肾上腺素与麻药合用有利于局部止血，所以，胡烁有分寸，他不会伤院长性命的。”
可即便是来自徐至魔之口，我也无法相信，眼前陷入疯狂的胡烁，真的不会取院长性命。
“没错，”王某的声音随即传来，“你越是反应激烈，胡烁就越疯狂。”
“咳咳……我说你……”躺在实验台上的院长终于断断续续开口，“这样的画面，别让她看到，可以吗……”
胡烁停下动作，缓缓张开双手：“呵，有什么意义呢？反正在她眼中，我早就是罪人了。”
院长气息微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眸像极了即将熄灭的烟花，被镀上了一层晦暗的阴影：“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你折磨我，我都接受。毕竟，我曾代替你在她身边待了五年。可是同样地，你的存在剥夺了我人类的感情，让我承受巨大的痛苦，你不觉得咱俩算是扯平了？”
“你没资格和我说这些。”胡烁喘着粗气丢下手里的刀具，靠在实验台的边沿颓然坐在地板上，“我放弃一切，以一个死人的身份苟活，将毕生的研究成果贡献给穷凶极恶的罪犯……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优化全人类？放屁！”
院长仰头笑了，嘴角的血顺着他苍白的肌肤滑落在耳后：“那我还真是抱歉了，你活着，我就真的无能为力，没法替她承担。”
“呵，是我搞砸了……”胡烁咬牙切齿，“这世上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得消失，包括我自己。”
我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面前的玻璃砸去。
咚的一声，巨响终于吸引了胡烁的目光。此时此刻，两个看似一模一样的男人仿佛一瞬间重叠，我看到的竟然不再是黑白的对立，而是我从未想过的统一。
“你们两个……真是够了！”我指关节传来剧烈的痛感，可面前的玻璃根本没有受到一丝影响，除了耳边突兀传来的石习生说“疼死我了”的声音。
我在心里默默向无辜的石习生道歉，随后深吸一口气：“你们两个究竟要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说过，需要你们中的谁来替我承担什么？”
想说点什么——气愤的、无奈的、委屈的、尖锐的……任何一种语句到嘴边却都变了味道，根本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绪。
“这件事根本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看向实验台上的院长，“回去继续老老实实当你的惊人院院长，不要再擅自掺和进来。至于其他的……”我颤抖着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一直以来，多谢你的照顾了。”
“啊……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临别赠言呢。”院长咧嘴笑了笑，不适时地打断我。
“从你出现的那天，到这一秒，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胡烁。”我没有理会院长的打岔，而是将目光坚定地转移到胡烁的身上，“就像胡烁从没把我当作Zora一样。”
话音刚落，这一瞬，我终于在胡烁颓丧的眼神里看到了熟悉的阳光。
“我们不是谁的复制品，所以胡烁，把他放了。”我指了指实验台上的院长，“现在，该算算咱们俩的账了。”
等级：N级
发现地：B市某大学操场
简介：一种形似蜗牛的超级生物，总是成对出没，一雄一雌，一赤一青，圆形光润的外壳由坚硬的碳酸钙和磷化物组成，与人类骨骼成分相似。它们成双共生，传感互通，因此，两个人分别吞下一只蛮蛮，就可以达到分享彼此视觉、听觉和触觉的目的。可由于蛮蛮的外壳坚硬无比，所以共享感官的代价就是，事后只能通过手术的方式将体内的蛮蛮取出。
特点：成双成对，外壳坚硬
由于蛮蛮总是成对出现，因此名字取自《山海经》中比翼鸟的别称：“其状如凫，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