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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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时至今日，我仍然感激与胡烁的相遇，就算那段被镀上金州耀眼阳光的记忆并不属于我，纵使眼前站着的男人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可他的存在仍是我所在的世界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
这是不容我否认的事实。
“所以，哈……到头来，还是我多余了。”实验台上的院长轻笑，随后闭上双眼。
胡烁缓缓抬眼，左脸的疤痕随着面部肌肉的动作而不自然颤抖着，眼神暗淡无光：“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不肯承认？”我决然打断他，“Zora已经死了，而我们，在你选择点燃富新大厦办公室的那一秒，也已经结束了。”
胡烁额头的汗水不适时地滴落，在静默空旷的实验室里听得一清二楚。
我将手掌覆在透明的玻璃上，试图离他更近一些：“到此为止，可以吗？”
“你不懂，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胡烁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将脸转向一侧。
我现在只有一个目的——想办法让胡烁把这该死的玻璃箱打开。
只有这样，我才能完成自己的计划。
“听得见吗？”石习生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你不要着急，尽量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有用信息。刚才那个陈路青已经说漏了嘴，明天，明天就是开启提取X基因仪器的时间，她所谓的‘众目睽睽’，一定包含了这个组织大多数成员。所以，明天，是警方围剿这个组织的唯一机会。”
我没敢轻易回应，毕竟，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男人，是个比我更了解超级生物的专家。
一旦被他发现我体内藏着蛮蛮，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时间有了，现在，我需要位置。
“你说得对。”我没有否定胡烁，“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挽回的，但最起码，还可以停止。”
胡烁没回应我，只是抬手盯着自己的手心，似乎在自言自语：“我曾以为，当你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后会怨恨我，所以我总小心瞒着，精心编织谎言，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生怕你感受到任何异样。在X的事情暴露给陈路青之后，我想尽一切办法把你从这件事中剥离出去，可事到如今……你竟然为了一个替代品甘愿牺牲自己，牺牲我为你做的一切。”
“我刚才说了，谁也不是谁的替代品。”我抬起另一只手，“你能分得清我和Zora，我自然也分得清你和他。”
胡烁将手上的血渍擦在自己的衣服上，拿指尖隔着玻璃触碰我贴在上面的手掌。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软弱无力，就好像害怕被拒绝一样。
“胡烁，”我盯着他的眼睛，“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既然你从没拿我当Zora的替代品，那么自然，我们也不应该把院长……当作我们计划中的牺牲品。所以，这才是我甘愿来这里的原因。”
胡烁突然收手：“你想做什么？”
“让我们亲自结束这一切。”我坦然看向他，“我们，早该结束在富新大厦的那场大火里。”
胡烁摇头后退，回到院长躺着的实验台前：“不可能，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那就你一个人去死好了。”
突然，院长轻声开口，打断了我和胡烁的相互试探。
我恨不得穿透这该死的玻璃箱，一巴掌打在院长那该死的嘴巴上。
我的目的很简单——要么，让胡烁说出我们所在的具体位置，这样石习生就可以联系警察，在明天仪器打开前将这个组织一网打尽；要么，让胡烁打开玻璃箱，放开我，将本该结束的一切终结于我的死亡。
只有我死了，组织手上就再也没有完全体X；只有我死了，胡烁才会放弃这疯狂的坚持；只有我死了，才能阻止犯罪分子提取优化药物进行不法交易；只有我死了，他们才可能活下去。
院长此刻的提议扰乱了我的思路，让我一时间无法应对。
“说得对。”
胡烁挑眉笑了笑，伸出手将止血的纱布按在院长身上：“你说得对。”
我冷汗直冒。
“不可以！”我急忙拍打面前的玻璃。
“啧，”石习生那边也传来了焦急的声音，“这家伙老老实实躺着不行吗？非要瞎带节奏。”
“什么什么？”王某好奇地推了推石习生的肩膀，“说什么了？”
石习生不耐烦地传话：“院长提议说，让胡烁去死。”
王某挠挠头，一脸疑惑：“这……这提议挺好的啊，这样晓博士和院长不就安全了吗？”
“哥你是傻的吗？你听不出来院长的意思吗？他这是要胡烁自杀，好让他变成完全体X，然后明天代替晓博士进入仪器！我们这次计划的目的，是要阻止X基因被提取！”石习生愤怒地打断王某的话。
石习生说得没错，这也是他们会答应帮我的原因。
在这种情况下，生死早已是小事，该如何阻止X的优化基因外泄才是重中之重。毕竟，面对这样巨大的利益诱惑，不管它掌握在哪一方的手里，为了争夺X的优质基因，都会造成未来不可估量的混乱。
所以，超级生物X的存在，一定不能被世人知晓。
躺在那里的院长再度开口：“没错吧？眼下，这是救晓博士的唯一方法。”
胡烁点头看向我，眼中闪烁着光芒：“没错，就算我之前的计划全部失败，无法再回到你的身边，但现在，我的死亡，最起码能够保证你的安全。”
院长附和道：“是的，毕竟，那仪器会将普通人瞬间化作粉末，我不确定它会给你带来多大的痛苦，这痛苦总得有人替你来扛。”
这两个人，竟在牺牲自己拯救我这一点，达成了统一意见。
我崩溃地闭上双眼：“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胡烁……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擅自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活在Zora的记忆里，现在又不由分说把我一个人撇下……这到底，算什么？”
“我做这一切并没有错，我只是想要保护你。”胡烁说着，伸手摸向手术刀。
不要。
已经目睹过一次的痛苦，我不要再重复一次。
我攥紧拳头盯着胡烁手中的利刃，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我不允许你再一次替我选择，胡烁！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
对方抬起手，将刀锋准确放在颈动脉的位置，抬眼笑着看向我：“晓，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逃开，放弃超级生物，放弃研究项目，远离这一切好好活着，仅仅是作为你的丈夫陪在你的身边。这样，你就可以一直恨我，哪怕要恨我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但是，我不能再自私一次了。你也看到了，我自私的产物，就是把他……”胡烁指了指身旁的院长，“带到了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查到了！”
耳边突然传来石习生的声音，随着键盘迅速被敲击的声响，我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是和那家医疗器械公司合作的医用垃圾废材处理厂……”石习生一边迅速解释，一边打开地图，“因为医用垃圾的特殊性，其病毒病菌的危害是普通生活垃圾的几百甚至上千倍，如果处理不当，将造成环境的严重污染，甚至成为疫病流行的源头。因此，医疗废材会交给专业处理厂进行回收。在消毒和热解处理过程中，泄漏的废液中含有大量有害物质，在你坠入水中的时候，我看到水底的水草几乎全部死亡，才顺着这个思路去查，发现城郊的这家处理厂水库地形地貌和你所在的地方相似性极高。于是我黑进这家工厂的工程系统，找到了他们的建筑地图，发现水库下的确有个秘密的地下空间。因为水里有有害物质，这也就解释了你为什么会被密封着运输进去。”
我顿时松了口气。
现在，时间和地点都有了，剩下的就是想办法阻止超级生物X的暴露。
然而，胡烁手中的刀刃已经贴着他的皮肤了。
“胡烁你等等！”我急忙开口，“我有办法结束这一切！”
胡烁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就算你死了，院长替我承受那台仪器的痛苦，可你想过没有，”我没有放弃，继续说道，“一旦超级生物X被世人所知，那样，我也根本没办法安心生活，一定还会有别的组织，甚至是政府出面来将我带走继续研究。现在我的体内有一只蛮蛮，我们已经成功定位了这里，明天，这个组织将不复存在，所以现在，是阻止X暴露的唯一机会了。”
终于，他的动作猛然停止。
“你……一开始就在想办法找寻组织基地？”胡烁诧异地看着我。
“来不及了，胡烁……这是唯一能够挽回这一切的机会。”我摇头躲避他的疑问，“我和院长原本就不该存在，胡烁，放过我们吧。”
他的手颤抖着垂下，就像一直以来拼命逆流而上的鱼终于放弃摆尾，随波搁浅在岸边。
“就是现在，”我向他伸出手，“结束这一切吧，让超级生物X始于你的双手，也终于你的双手。”
胡烁的眼泪终是落下，在他褶皱而丑陋的伤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发现它们，认可它们，保护它们，”我微笑看向他，却是抵挡不住眼泪的汹涌，“这是你一开始带我接触超级生物就教给我的。所以，杀了我吧。”
冗长的沉默让我痛不欲生，我仿佛听不到任何回声，得不到任何回应，孤身徘徊，一个人站在崩溃的边缘。
直到我眼前的爱人，终于愿意走出黑暗，重新站在我的面前。
啪嗒。
玻璃箱解锁的声音如同终结的铃声，让我重重跌入胡烁的怀中。
我不清楚这个拥抱究竟意味着什么，到底是临别的痛苦，还是终结的幸福。但我知道，只要是他给的，我就照单全收。我拼命回应着，想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把他拥在这并不温暖的怀抱里，就这样，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知道吗，就算再见面，我也从来不敢拥抱你。”胡烁的声音从我耳畔传来，“因为我怕自己会舍不得放手。”
我像一只贪婪的猫，拼命蹭弄他，好让我在他离我而去之后的日子，可偷偷舔食自己的毛发，把关于他的一切气味全部吃掉。
“这支毒药，我原本是想留给最后走投无路的自己的。”胡烁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微型针剂，“现在，我该送你走了。”
我在他的怀里拼命点头。
胡烁伸出手，将微型针颤抖着刺向我的后颈。
“我不再爱你了……”随着尖锐的刺痛，我闭上双眼。
“从何时起？”胡烁伏在我的耳边，在天旋地转的黑暗与死亡淹没我之前问道。
“现在。”
【二】
你感受过死亡吗？
没有痛苦，没有不舍，没有遗憾，只是闭上眼，与冬日点燃壁炉、光着脚躲进被窝里安心睡上一觉一模一样。
现在。
我以为这是我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晓博士！醒醒！”
喧闹、刺耳、杂乱，这不是重归于静的死亡应有的样子。
我恍惚睁开眼，却只看到了王某的卷毛。
所以，王某的身份成谜，归根结底其实是个阴差吗？
我头痛剧烈，被王某搀扶着坐起身，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仍身处这间空旷的实验室。只不过，身旁被打开的玻璃箱消失不见了，就连实验台上原本躺着的院长也不知所终，实验室里还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正在忙着四下搜集证物。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一把抓住眼前王某的手臂：“怎么回事？胡烁呢？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后颈传来酸胀的痛感，我抬手捂住，却突然意识到，胡烁最后给我注射的根本不是什么致死的毒药。
一旁的徐至魔放下手中的针剂，挪开我的手小心查看：“这里是全身气血集中之地，他在这里注射了阻断剂，让你进入了一种近乎假死的状态。看来，他应该知道惊人院有药物专家，知道该怎么把你唤醒。”
我怔住：“现在是什么时候？”
王某按亮他的手机屏幕递给我——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两点多。
不对，不对……这一切，全都错了！
我一把推开王某和徐至魔，跌跌撞撞站起身，如同无头苍蝇四处搜寻，丝毫不顾特警的阻拦，一把扯掉警戒线，朝对面的大厅冲去。
大厅中央，那个原本禁锢着我的玻璃箱被嵌入了一台精密的大型仪器，而那里面此刻空空荡荡，只剩一枚晶莹的金属物。
我崩溃地推开面前阻拦我的人，跪在玻璃前，颤抖地将那枚晶莹的戒指捧在手心。
那是和我之前被地口吃掉的戒指一模一样的对戒，只不过，尺寸大了一圈。
“喂，你回来！这机器还没有完全关闭，辐射极大，人只要躺进去，瞬间就灰飞烟灭了！”身后的特警上前将我拉回来。
我面无表情，转身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特警愣了愣，皱眉看向我：“你作为人质什么都不知道吗？这个犯罪组织之前说发现了高级物种，要拿来提取什么基因，但是现在你看……”特警指了指空荡荡的玻璃箱，“失败了，根本没有什么高级物种，尸骨无存。”
我绝望地闭上眼，攥紧了手心里的戒指。
“胡教授，您现在涉嫌参与非法实验，需要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我回头看去，就见那熟悉的身影被戴上了沉重的手铐。
“对不起。”
我从他的唇语中，终于读出了结局。
这么久了，终于邂逅了久违的晴天。
我将挂在衣架上的黑色风衣穿好，捧起装在盒子里新鲜采摘的蓝花楹，坐上了停靠在楼下的车子。
开车的是盖爷，那天围剿组织后，他被解救出来，休养了一段时间后，就重新回到惊人院的工作岗位；王某坐在副驾驶座上，低头用手机导航；我身侧坐着徐至魔和尧尧，石习生由于在取出蛮蛮的手术时有些感染，没有一同前来。
车子行驶平缓，路过满目春色，枝头盛放的灿烂传递着微酸的气息，在苦涩的基调里掺入一丝异味。头顶久违的阳光一如既往，在帮人认清生活残酷的真相之后，依然教会我们该如何热爱生活。
不同于凄惨的清明细雨，在这样的大晴天，来公墓祭奠的人并不多。
众人依次祭拜过后，我才终于上前，抬手将柔软的蓝紫色花瓣撒在那无字的墓碑上。如同金州校园里那条种满蓝花楹的街道，你我并肩走过，微风拂过，落了满肩的浪漫。
在我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晶亮的项链。那上面，串起了一对婚戒。
这次，再也不会弄丢了。
“哎，张局长是吧？麻烦你了啊，这人是我哥们儿呢。再说了，他也没有参与实际犯罪，也是属于被胁迫提供技术支持而已，关了这么几天，也差不多了。”王某的声音远远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去，就见熟悉的身影被身着便服的警察交到了王某手上。
“你哪来的小兔崽子？我是省局派来找历史委员会荆主任的。”被称作张局长的人没好气地看了王某一眼，把人重新拉回来。
王某气得直跺脚，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喂！哥，这什么张局长啊……不是，他敢叫我小兔崽子！”
张局长脸色大变，急忙接过电话换了张笑脸：“哎哎，是是是，胡教授已经放了，放心吧荆主任……”
仍旧穿着那件白大褂。
他没有理会王某和张局长的喧闹，对上我的眼神之后便快步走向我。
盖爷招呼尧尧和徐至魔离开，同时将车钥匙递给王某：“你开车带他们回惊人院，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王某瞥了眼盖爷：“哟，盖爷去约会啊？”
“嗯，我去探监。”盖爷低声回答，随后拦了辆出租车消失在我们视线里，这时，所有的喧闹才到此为止。
终于，他站在了我的面前。
这一瞬，天地失色，所有的光芒仿佛全部汇聚到了他的身上。而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再近一点，好让那些光只反射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你……”
“你……”
我俩同时开口。
他笑了，抬手示意我先来。
“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我没有推却，开口问道。
他耸耸肩：“很好，和重生的感觉一样，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尽数涌进我的大脑，包括他之前和你有关的记忆。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感情来面对这个世界。”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那就好。”
“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他补充道，“原来，他是如此爱你。”
我转过身面向无字的墓碑，轻拂眼角的泪水：“不，胡烁最后瞒着我选择和你交换身份，自己躺入仪器，是因为他需要以自己的死亡来告诉不法分子、有关机构，甚至是其他一切有可能接触到这件事的人——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超级生物X，以避免X暴露后被各方势力争夺而引起的混乱。这就是他，最后践行超级生物项目原则的方式。”
“发现它们，认可它们，”院长上前朝无字的墓碑深深鞠躬，“更重要的是，保护它们。”
“所以，这不是区区爱情能够概括的。”我挥挥手转身离开公墓，大步朝印着惊人院标志的车子走去。
这是他第二次保护我。
而我，只能用更加坚定的脚步，来吊唁他的离开。
——《超级生物》第一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