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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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向他挥着拳头,握得紧紧的小拳头在中年男子面前晃来晃去,却丝毫没有打乱他喝酒的节奏:举杯、扬头、下咽……滑稽而冷漠。
小女孩儿猛地挥起手,想拨落那些杯盘,但是桌子就在眼前,瘦弱的小手却怎么也够不到那里。她用力伸手过去,伸过去……
终于,她似乎明白过来,她的手指永远也触不到桌上的东西,永远也碰不到桌边的机器人。两个人仿佛阴阳分道,虚实相隔。
啊--呜呜--
苏云霞猛地从噩梦中挣扎出来。她躺着没动,手抓着睡袋,喘着粗气,呆呆地望着周围。休息室里亮着一盏功率很小的睡眠灯。熟悉的嗡嗡声轻轻响着,提醒她现在到底置身何处。那是集中供热空调发出的声音。她慢慢坐起身,忽然想到刚才梦醒之时可能大叫了一声。不过舱室的隔音效果极好,室内又没有旁人,应该不会惊扰别人。
苏云霞钻出上半身,让身上的冷汗慢慢干掉。她又用力甩了甩头,因为臭烘烘的酒气仍然顽固地留在脑海里。那感觉超越现实,超越时光,也超越了她的忍受力。
黑暗中,孤独中,苏云霞用双手捂着脸,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从躯体的最深处翻涌上来。她知道自己很想痛哭一场,于是就那么等着、等着。结果几分钟过去了,眼泪最终也没有淌出来,那股憋闷在胸口的压抑感怎么也得不到释放。
大概这就叫欲哭无泪吧。苏云霞对着无人的空间苦笑了一下,放开手,试着用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用任何释梦专家来帮忙,她完全知道是哪些生活记忆拼成了梦中的图景。残破、阴暗、冷酷、怪诞。那个梦在她的脑海里驻扎了二十年。现在,她的周围是冰山,冰山周围是大洋,她那个地狱般的家已经有万里之遥,心理上的距离当然只会更远。再说,她也有许多年没怎么回过那个家了,更没有去看那个带给她噩梦的人。但是……
苏云霞又回忆了一下昨天白天发生的事:视察运输队各组的工作、与公司联系汇报日常情况、向5-H号发出启航祝贺、联系跑在前面的几座冰山上的同事、向新队员作规程教育……没有踩到哪个能够释放这段痛苦回忆的引信呀。
难道,它真的已经生长在我灵魂中了!
苏云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个噩梦是过去时光打入她现实生活的一个楔子。它要跟随自己到多久呢?我怎么才能从记忆中把它挖出去呢。每次当她自信已经从童年阴影里逃出来的时候,它就冒出来"现身说法"。这个噩梦就象一条阴毒的蛇,隐蔽在她身后死死追赶,甚至一直追到这个寒天冻海的地方,那么宽的大洋都没有挡住它。
苏云霞看了看夜光表:清晨六点!反正也是睡不着了。她干脆爬起来,简单地擦了把脸,涂上护肤油,穿好保温服,走出休息舱。苏云霞住在中央控制区第二层。她沿着狭窄的旋转通道来到一层,走过还亮着灯的通讯室,门半开着,韩燕正在那里值班。看到队长这么早就起来了,黑姑娘吃了一惊,站起来刚想打招呼,苏云霞用手指竖在嘴上比划了一下。于是韩燕把声音降低了,轻轻问道:
"队长要出去?"
"睡不着,在门口转转。"
苏云霞一边说,一边向她作了个转身的手势。韩燕点点头,继续作自己的事了。苏云霞来到通向冰山"右侧"的通道口前,打开双重气密门,迈步走了出去。
此时己是清晨,天空浓云密布,但云层中有许多缺口,霞光正想方设法从每一个缺口处钻出来。冰山正向北偏东的方向飘去,从她站着的地方向"右侧"眺望,苏鲁德峰正好挡在朝阳升起的地方。恢宏的霞光从苏鲁德峰后面发散开来,染红了半个天空的云层。由于是逆光,苏鲁德峰黑乎乎的,后面象是燃起了大火,景色好不壮美。
苏云霞转过头,眺望着冰山上其它地方:汉拿山、莫罗托冰丘群、垒在推进器竖井入口外的冰砖堆……冰面上每座突出物向着"右侧"的一面都反射着旖丽的朝霞。有的还反射出璀璨的晕轮,变换莫测,光怪陆离。
天空越来越亮,终于,阳光跃过冰丘,直射入她的眼睛。那阳光没有温度,也不刺眼,太阳看上去象个发光的橙子悬在空中。苏云霞久久地望着那只美丽的橙子,深深地吸着干燥的冷气,让它钻进五脏六腑,在身体里盘旋往复,让每一个细胞都振作起来。寒冷的空气可以杀死现实中的病菌,是不是也能杀死记忆里的病菌?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梦魇似乎被她遗忘了。苏云霞置身于一幅直接涂在天幕和海面上的巨绘中,沉浸在绚美、神往和愁怅织就的激情里。一时间天人合一,物我两忘。
终于,苏云霞挺起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返身向气密门走去。
正文 第五章 第二节
世界上那些主流媒体积数年之功,为BE公司塑造了一幅力士般的形象:他们驾驶冰山,周游大洋,将老天爷布下的重重障碍视作无物。在此之前的几十年间,流行的哲学观点经历了180度大转弯,"征服自然"这个词已经很少有人提及。偶尔提到,也要与"环境污染"、"压制人性"、"技术狂徒"、"追悔莫及"这些词汇并列在一起出现在文章中,甚至和"傻瓜"、"落伍者"、"工业文明遗老"等概念是同义词。科学专家和技术精英在舆论面前小心谨慎,生怕被世人看作缺乏头脑的科学疯子。直到一个粗豪勇猛的前海员和暴发户横空出世,才给这个潮流划上小小的顿号。媒体记者们发现,挑来选去,他们确实只能用"征服自然"这个词来形容秦宇和孙毅然的豪举。而科学哲学家和科学社会学家也从此拟就一个又一个研究课题,重新探讨科学进步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
但是,BE公司的技术人员心里明白,他们能够完成如此壮举,全都是借了老天爷的光,而不是由于向老天爷挑战并获胜。更为逼真的形容应该是"顺应自然"。而且,在BE公司的技术体系中,一直使用着孙毅然确定的概念来描绘对冰山的运输,那就是"可控漂流"。
在世界各大洋上,由于海水盐分、温度、风向等条件的差异,形成了许许多多的洋流。它们周而复始地出现在看似混然一体的海水中,宛如一道道暗河。在早期帆船时代,航海家们非常注意洋流问题。但到了强大的机械动力时代,洋流和风向一样,对航行的影响变得微乎其微。海洋学家研究洋流,基本上是为了了解它们对气候和海洋生物的影响。
但运输冰山则完全不同。如果真想让质量数以亿吨计的冰山以轮船那样的速度,克服风向和洋流的影响自由行驶,推进器输出的功率将是个天文数字。不仅当今的技术条件无法达到,在可见的将来也无法实现。这种推进器即使被建造出来,它的体积肯定会十分巨大,很难带到南极海域来方便地进行安装作业。
但是,洋流和风也正是冰山漂流的动力。这两者大部分时间方向一致,有时也有差别。方向相异的风和海流以海面为界,分别作用于冰山的上部和下部。在南极周围海域里,无数冰山就在这两股力量的作用下随意漂流。绝大部分终其一生也离不开南极大陆附近,命运特别的极少数冰山则在偶然的机遇作用下一直向北,甚至漂到赤道附近才融化于万顷波涛之中。
所以,BE公司真正能够作到的,其实是给冰山安上方向舵,引导它不断地驶进方向有利的海流,一直到达人类为它们设定的终点。将本来用于提供动力的推进器改作舵来使用,这也是孙毅然求异思维的体现。
大部分洋流遇到陆地后,走向都会有所变化。惟独在南极大陆周围,由于没有大陆阻隔,终年不歇地涌动着自西向东的宽阔洋流,这便是南极绕极流。如果BE公司要作西非或者南美西海岸国家的生意,这股绕极流便是很好的动力。但要令冰山逆向朝东,便不得不与之相抗。这段航程里,BE公司的"合作伙伴"是南极大风。这股冬季强风笔直吹向北面。风与海流的合力便使冰山偏向东北而去。于是,全部六台推进器将以某个角度,朝着东南方向形成推力,顶住绕极洋流的强力,使冰山沿一条斜线漂向澳洲大陆西岸,而不至于漂进太平洋,或者撞上澳洲大陆。这段路是整个运输过程中的重点。虽然长度仅及全程的四分之一,但却需要消耗百分之五十七的能源。氢燃料推进器通常终日怒吼,咆啸不息。全体员工们都绷起精神,坚守岗位。
接下来,他们将驱动冰山调头向西,驶进另一股海流:印度洋南赤道流。这股洋流发源于澳大利亚和爪哇岛之间的海面上,自东向西直奔非洲东海岸,最后撞到坦桑尼亚海岸上。在这段旅程里,运输队需要作的,只是经常调整方向,保证冰山不离开这股洋流。
当然,由于坦桑尼亚现在还不是冰山的买主,所以在离非洲东海岸还有数百海里时,数台氢燃料推进器就逐渐协调力矩,使冰山转向北方,慢慢摆脱南赤道流,进入下一股海流,那就是索马里海流。这股海流强劲无比,速度最快时一昼夜可流过两百公里。这么快的速度本身就能保持冰山的运行方向。冰山一旦进入这股海流,运输队甚至可以停掉全部推进器,与沿岸慕名而来的渔民和游客玩耍。
最后阶段,索马里海流转向东方,冰山则要提前离开它的控制范围。于是,全部推进器最后倾力一搏,使之调向西北,直奔阿拉伯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