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疚也是一种挺来劲的东西(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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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两碗鲫鱼粥,买茶绿色无袖T恤一件,回家。快9点时,佟童摁门铃。我跑到阳台那儿,朝着楼下的佟敏喊了一声,“进门了!”佟敏说,“好!”。我看着黑乎乎的其实看不清楚的佟敏钻进车里。车子缓缓地走,前灯金黄,后灯艳红,像深海里漂亮的鱼,我注视着这条鱼绕过楼房角,出了视线。我很难控制自己不看着他的车走开,每次都是这样。这是个类似强迫症一样的毛病,不独针对佟敏;唐诗说,你干嘛得看着人走开啊?回头一看,你总是深情地看着我的背影,多糁人啊!我说,那也怪你回头啊。唐诗说,本来是偶一回头,下一回一想,又回头,又见你还是盯着人看,于是,每次一走开,背上就发麻,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还是见你深情凝视——宋词,你真是有病啊。
给佟童放好水,洒几滴花露水在水里,让他泡澡。他忙里忙外地隔一会儿就窜出浴缸一回,滴汤滴水地分别拎来塑胶的鸭子、鹅、青蛙什么,陪他一起泡。佟童房间、客厅、小饭厅地上全是水渍。我大声呵斥,他充耳不闻。
终于把他拎上床。我拖地,收拾浴室。浴缸里捞出热水袋,挤水时发现有几个小眼在喷水;仔细一看,是被铅笔尖扎的。我拿着热水袋冲到佟童面前。
“佟童!这事是不是你做的?”
他从飞碟迷宫玩具上抬起眼睛,镇定地看着我,“不是。”
“不是?这种坏事不是你做的,那是谁做的?家里人除了你,谁做这种事?”
“不知道。”
我深呼吸。“童儿,妈妈给你说过的,做了坏事,承认了,改了,就还是乖娃娃。”
“哦。”
“那你说,这事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我再次深呼吸,“佟童,我告诉你,做了坏事还不承认,是要受惩罚的。”
“怎么惩罚?”
“站到钟下面去!”
“那承认了呢?”
“承认的话以后改了就行了。”
“哦。”
“明白了?”
“明白了。”
“好,我们从头来。妈妈现在问你,这坏事是你做的吗?”
“不是。”
我傻在那里。然后一把扯过他的玩具,关灯,喝道:“睡觉!”
我对付不了这个小东西。
我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醒过来一看,12点过了。想打电话找人说话。
这个时候小阿肯定是没睡的,她一般2点以前不会粘床的。当深夜节目主持人的新工作倒是很合适她的作息习惯。她那个节目说是半夜12点到1点。
我打小阿的电话。家里没人接,手机关机。
她不会已经上节目了吧,不是说还有几天吗?我打开收音机,调到芙蓉音乐台,一个低低的女声,背景音乐是诺拉.琼斯的歌,“……你还没睡吗?我也没睡。为什么我们都没睡?为什么别人都睡的时候我们在这里说话?……不睡觉的人是更明白天空的,那深色的天空。不,我不说那是黑色的天空,我从来不觉得夜里的天空是黑色的,它有点蓝,有点红,如果吞进嘴里,它会是紫色的……有滴水的声音,像怎么都关不紧的水龙头。我更愿意把它想成雨后屋檐的滴水。我听到了,你听到了吗?……想说话吗?想讲讲你的故事吗?给我电话,6436××××,我是小阿。……”
她这是个什么节目,怎么那么像催眠术啊。
小阿不算新人,她之前其实在成都各家电台断断续续兼职干过好多年,分别主持过交通讯息、饮食指南、商场打折等各种节目。纯谈话的节目在她还是第一次,所以她还是挺紧张的。现在这档节目的前一位主持人在本城挺有名的,后来突然就不干了,说是腻了烦了抑郁了。这些年,深夜节目主持人在全国各地都多少被列于高危职业了,神经出问题的不少。他们其实就是一个垃圾筒,任那些不幸的不快乐的人朝自己吐啊吐,时间长了,也就被感染了。我给小阿说,干一阵子还行,过段时间就走人。
小阿一直在天空啊雨啊诗啊歌啊之间穿梭。她多年来的抒情主义诗歌爱好者和写作者的特点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听她的梦话,我开头在笑,但慢慢也就听进去了。我有点感动。小阿的音色很美,慵懒的,敏感的、亲切的,那口出自北方人家庭背景的普通话相当纯正,音乐也好,伤感动听。这个节目对于深夜的听众来说,应该是很对口味的。深夜是适合恍惚,甚至适合滥情;深夜,谁不想瘫软一点呢?在倾向瘫软的过程中,有个很好听的女声在一边嘟嘟囔囔语无伦次,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小阿干的就是这件事,她干的很好,你会感觉她顺着你的脊椎骨一点一点地在往下拿捏,有点发麻,但很舒服。
我想表扬她。
拨通了她节目的热线。我捏了捏嗓音,说,“你好,小阿。”
“你好!这位朋友,请问,怎么称呼啊?”
“怎么称?我并不重要。我想问问你,你是新来的主持人吧?”
“是啊。很高兴认识你,很高兴我们能一起在深夜里说说话。这样,我猜猜吧,这位朋友会不会姓宋啊?”
这个鬼东西,识破我了。我想笑,“我应该姓宋吗?”
“我觉得姓宋很好啊。如果姓宋的话,我觉得就应该叫宋词。宋词,多么曼妙啊。宋词离我们已经很远了。宋词离我们有多远呢?……让我换一张琵琶的CD……好啦,琵琶声里,让我们来谈谈宋词吧。”
我梗起了脖子,汗毛也立起来了。这个疯子,她想干什么?
“我手头上正好有一本杂志,做了一个专题,请了好些人来谈宋词。我给你也给收音机前的朋友念一小段,……宋词这东西似乎最符合旅人的心境。那么靡丽鲜艳的东西,和旅途上必然的飘零恍惚对应得恰到好处。它是微温的,不冻人,但也不暖人,所以它持久,因为靠不近它,正因为靠不近,所以它永恒。我们离宋词有多远?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说来伸手拿过来就是,那些字那些词,哪一个不认识?那种美丽和哀愁也是可以共鸣分享的。如果充满离愁别绪,翻开柳永,‘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也就什么都道尽了。再读姜夔,‘波心荡,冷月无声’,千年共此一景,古人和今人,一江水一明月,依稀仿佛同悲同喜,悟内心,悟世道,悟岁月、悟众生……’”。
我笑,关上收音机。我成功地被小阿催眠,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