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国家与国家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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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与“国家认同”是本研究的核心概念,本节通过探讨民族国家的核心意涵和国家的四大构成要素,梳理“国家认同”的相关理论,为制定教科书内容分析表类目及后文论述的展开做好铺垫。
一、国家及其构成要素
《辞海》是这样定义国家的:世界上各个有疆域、人民、独立地位和主权的不同于地区的政治实体。现代国家一般为联合国所承认[51]。有学者认为,国家可以分为广义的和狭义的两种用法。广义的国家,指涉一切治权独立的政治共同体,它可以笼统的包括希腊的“城邦”、罗马的“帝国”,近代的“民族国家”、东方的“专制王朝”以及非洲的“部落”等。狭义的国家一般指近代以来兴起的民族国家[52]。国家是人类政治共同体的一种特定形式(其他政治共同体比如联合国、州、县市等),民族国家又是国家的一种特定形式。在当代政治生活中,民族国家既是全球政治的基本单位,也是各国国内政治生活的基本架构,一般简称为国家[53]。那么,何谓“民族国家”?美国政治学家罗斯金认为,国家权力与占有一块领土并有着许多共同点(历史、文化、语言)的民族的概念合并到了一起,就是民族国家,一个民族和政府结构(国家)的结合体[54]。以下归纳几个具有代表性的关于民族国家组成要素的论述。
美国政治学者查尔斯·蒂利总结了国家的构成要素和特征:(1)控制大片连续的领土。国家都有领土,领土与土地不一样,前者有着明确的边界;国家的领土是连续的,呈块状分布。(2)中央集权。国家将民间的许多权力都统统“收归国有”,由国家来统一安排。由于权力的集中,国家对其管辖范围内的人口也就负有全面的责任。(3)垄断强制手段。国家垄断了对暴力的合法使用,只有国家可以行使生杀予夺的大权。(4)独一无二的政府机构。由于国家垄断了权力和责任,也就需要建立一个政府,将原来政治单位中的权力接揽过来。(5)统一的行政安排。国家产生之后,为了提高行政效率,就对行政安排进行统一化管理,“书同文,车同轨”[55]。罗斯金认为民族国家有几个显著的特征,像领土、人口、独立性和政府等。所谓“独立”,是指“它是作为一个主权实体来管理自己的”。殖民地,如法属阿尔及利亚,只是在它们正式独立时才成为国家,像阿尔及利亚在1962年所做的那样[56]。罗斯金所指的独立或独立性,其实就是“主权”。
赵丽江认为国家有以下几个构成要素:(1)领土是一个国家拥有的确定的管辖范围。(2)每个国家在其疆域内都有一定的人口。每个国家都只认定一些人是它的公民,而把其他人看作外国人。现代民族国家对于公民资质有两种不同的标准:文化的和政治的。文化取向以血缘权利为根据,从语言、文化、种族的角度对国民进行界定;政治取向认为公民资质是个人选择和对政治实体的忠诚问题。(3)拥有主权。国家对内部一切事物具有排他性的最高统治权,对外有独立自主的决定权。现代国家由人民主权代替王权。(4)国家拥有代表公共权威的政府,国家以政府的形式代表公共利益行事。(5)国家的终极目标是为了维护在社会经济上占统治地位阶级的利益[57]。就此,我们可以归纳出国家的构成要素:领土、人口、主权、政府等。
吴玉军认为国家是内含制度、文化、民族血缘的共同体。国家除了表征历史上形成的领土、人口等自然因素外,还表征“政治—法律”共同体和“历史—文化”共同体。作为一种政治共同体,国家表现为一整套的制度设计,是一种合法武力的垄断与行政机构的设置,对外代表不容侵犯的主权,对内拥有裁决一切争端的最高权力。作为一种文化共同体,国家表现为拥有共同的语言、文化、历史记忆等因素。同时,对于多民族国家而言,国家的存续有赖于各民族认同中央政权,认同超越各个民族文化特征的共同的民族文化[58]。吴玉军提到的国家组成元素主要有:领土、人口、政治(主权)、文化(语言、历史记忆)等。
在回答“个别公民产生国家认同时,其所认同的标的是什么”的问题时,江宜桦实际上是在探讨国家的构成要素。他认为,国家对不同的国民来讲,可能是“族群国家”(族群血缘关系的联结),也可能是“文化国家”(历史文化传统的熏染)或“政治国家”(政治社会经济体制的认同)。这三个层面通常汇合在一起,但可能以某一层面为主要依据,再辅之以其他层面的支持[59]。族群认同在国家层面指涉你是哪国人,在台湾就是你是中国人、汉人,还是不同于中国人的台湾人。文化认同指的是一群人由于分享了共同的历史传统、习俗规范以及无数的集体记忆,从而形成对某一共同体的归属感。政治认同指的是一个人基于对特定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有所肯定所产生的政治性认同。江宜桦点出了国家构成的三个要素:民族(族群)、文化、制度。
当“国家”意指“民族国家”之时,它同时表达了“治权独立”的政治性格以及“民族统一”的族群文化意涵。但江宜桦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只有十六世纪左右萌芽的西方民族国家,以及随后全世界模仿此种典则而建立的新兴国家,才是真正的国家。他言及,“民族不必然是带有建国意图的集体人群(赫德的德意志民族主义基本上是文化性质的,希伯来民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也不积极考虑复国建国),而国家也不必然预设民族基础的统一性(如澳洲、新西兰、加拿大)”[60]。所谓民族国家,他认为,只是“文化族群”与“政治共同体”相互组合的众多可能情形之一,不是唯一的可能[61]。
从以上我们可以看出,江宜桦强调民族国家的文化意涵和政治意涵(治权、政府),淡化了民族国家的民族意涵,即单一的民族并非一个国家获得合法性必不可少的因素。但对于民族国家来讲,“民族”真的不重要吗?实际上,民族的统一性、聚合性是现代国家稳定的重要基础,多少国家因为民族冲突导致内战连连,甚至分崩离析。中国虽然拥有众多的民族,但由于同属中华文化,共享中国文明,几千年来互相融合成为中华民族,所以中国是一个稳定的民族国家。在澳大利亚、加拿大、新加坡等移民国家,外来族群在长期的融合发展中也形成了较为松散的民族结构和具有聚合性的族群文化,所谓“美国人”“美国精神”“美国梦”亦是如此。所以,我们认为民族也是国家构成必不可少的要素。
所谓民族,是在一定历史阶段形成的,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和表现为共同文化特点基础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基本要素包括语言、地域(聚居地)、生产方式、文化传统和价值观念等同一性[62]。每个民族团体的内在特性最终都由其自然环境、气候和自然地理所决定,这三个因素塑造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劳动习惯、态度和创造癖好。语言则成为一个民族的独特传统和历史记忆的具体体现。民族拥有一种“民族灵魂”,它蕴藏在歌曲、神话和传说当中[63]。以上所谈及的“语言”“生产方式”“神话”“习俗”“传说”“态度”“价值观念”,用一个词概括,就是“文化”。可以说,同质性文化是民族的典型特征。不同的文化孕育了不同的民族,维系了不同民族的生存和发展。如前文所述,民族国家是民族和政府结构的结合体,那么,文化实际上也是民族国家得以维系的重要因素,国家也通过文化的统一、强化和扩散塑造着民众的国家认同。有学者认为,国家努力去塑造一些历史、传统、宗教的共同认同符号,让其人民相信他们拥有共同的血脉、文化和历史传统,从而“想象”、认同他们是一个由来已久的统一的民族,认识到为这个民族牺牲是值得的[64]。因此,我们认为,族群的文化统合性是民族国家的坚实基础,文化是民族国家重要的构成元素。
综上所述,疆域、领土、人口、民族、语言、文化、政府、主权是一个民族国家必不可少的构成要素。由于以上概念多有交叉重复之处,我们将之概括为四大要素:国土(领土)、人口(民族)、文化(语言)、主权(政府)。
二、国家认同
何谓“国家认同”?简言之,就是在政治或法律的意义上,一个公民属于哪一个国家?你是哪一国的公民?你要遵守哪一国的法律?享受哪一国的公民权?你会拿出哪一国的护照?爆发战争时,你会为哪一个国家而战?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大部分地区居住的绝大多数公民,在面对这些问题时,想来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然而,对于极少数分离分子(“台独”“藏独”“疆独”)来说,国家认同问题恐怕要复杂得多了。为方便后文展开论述,我们有必要深入探讨“国家认同”究竟是什么。
个人有多重身份,群体在较小的程度上亦是如此。identities包括归属性的,地域性的,经济性的,文化的,政治的,社会的以及国别的。随着时间和情况的变化,这些identities的各自轻重分量也会变化,它们有时是相辅相成的,有时也会彼此相冲突[65]。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个体认同从一个家族、部落扩散到市镇、城邦。亚里士多德说,等到由若干村坊组合而为“城市(城邦)”,社会就进化到高级而完备的境界,在这种社会团体以内,人类的生活可以获得完全的自给自足;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城邦的长成出于人类“生活”的发展,而其实际的存在却是为了“优良的生活”[66]。近代以至当今,成熟和稳定的政治共同体不是城邦或城市,一般认为是前述的“民族国家”。国家认同所涉之“国家”也即民族国家。
关于国家认同的定义,可谓众说纷纭。有学者认为,国家认同是指公民对民族国家的政治权利和统治权威的认可、接纳、服从、忠诚。国家通过颁布法律和制定政策保证公民的权利,公民则履行相应的义务[67]。有学者认为,国家认同是人们所有的政治认同当中处于最高层次的认同,即国家认同是政治认同的最高形式[68]。也有学者认为,国家认同是指一个国家的公民对自己祖国的历史文化传统、道德价值观、理想信念、国家主权等的认同,是一个民族确认自己的国族身份,将自己的民族自觉归属于国家,形成捍卫国家主权和民族利益的主体意识[69]。吴玉军认为,国家认同是在他国存在的语境下,国民所建构出来的属于自己国家的身份感,即在心理上认为自己归属于这个国家,意识到自己具有这个国家成员的身份[70]。
江宜桦对国家认同的定义作了深层次的探究,他先阐明“认同”的三种涵义,进而讨论“国家认同”的三种用法。“认同”的第一种意义是“同一、等同”(oneness、sameness),是指某种事物与另一时地之另一事物为相同事物的现象。虽然在中文的日常用法里,我们很少以“认同”指涉“同一”,但这层含义在特定情况下是存在的。“认同”的第二个意义是“确认、归属”(identification,belongingness)。“确认”是指一个存在物经由辨识自己的特征,从而知道自己与他物的不同,肯定了自己的个体性。“归属”是指一个存在物经由辨识自己与他物之共同特征,从而知道自己的同类何在,肯定了自己的群体性。“认同”的第三种意义是“赞同、同意”(approval,agreement)。当一个人说“我十分认同您的想法”,意思是说“我赞同您的想法”。这个用法虽然有点突兀,但不是毫无根据的。因为“赞同”还是与“同一”有关,是指一个主体某个意见与另一个主体的某一意见表现吻合,因此纵然两个主体并非同一个存在物,也未必归属于同类,却出现偶然性的会通。这个用法表达出相当明显的“主观意志”[71]。相应地,“国家认同”的第一种用法是表示“一个政治共同体与先前存在的政治共同体是同一个政治共同体”,也就是指涉一个国家的延续性与同一性问题。江宜桦认为,目前台湾社会所泛称的“国家认同危机”,其中一个意义就是争论“在台湾的中华民国还能不能代表中国”以及“中华民国如果改名为台湾,是否还是同一个国家”。“国家认同”的第二个涵义表示“一个人确认自己归属于哪一个政治共同体,并且指认出这个共同体的特征”。江举例,当一个台湾人被迫回答“我究竟是中国人还是台湾人?我究竟属于台澎金马所构成的国度还是整个秋海棠所构成的国度”时,很容易陷入“国家认同危机”,这显示了“国家认同”的第二层涵义。第三,国家认同还可以指涉“一个人表达自己对所欲归属的政治共同体有何期待”,也就是说“一个人究竟赞同哪一个国家?愿意支持哪一个国家?”这是呼应主观意志选择的认同含义。在台湾现实中,这种情绪表现为“我赞成独立,还是赞成统一”[72]。
综合来看,江宜桦认为国家认同可以有三种不尽相同的意义:(1)政治共同体本身的同一性;(2)一个人认为自己归属于哪一个政治共同体的辨识活动;(3)一个人对自己所属的政治共同体的期待,或甚至对所欲归属的政治共同体的选择。简言之,江定义国家认同为“一个人确认自己属于哪个国家,以及这个国家究竟是怎样一个国家”的心灵性活动[73]。
关于国家认同的论述有三种理路:民族主义、自由主义和共和主义。民族主义国家认同论述的兴起系受近代“民族国家”产生所影响,认为民族国家是由同一民族(或主要由一个民族)所构成之政治共同体。民族主义主张所有具备相同种族血缘、历史文化、语言、宗教或共同生活习惯的人构成一个民族,这群人珍惜他们的民族遗产,不接受其他民族的统治,因此要求政治上的独立自主或自治[74]。就民族与国家之间,民族主义者主张民族具优先性,民族是目的而国家是实践民族使命的工具,也要求对于民族之忠诚必须高于个人利害之选择。以民族主义思考国家认同,大抵主张国家必须以民族为基础。这里所指民族,或为单一民族,或为以某一主要族群为主体,结合其他少数民族,形成具有相当程度同质性的共同体。对于民族的构成或形成因素,有人认为血缘或种族最为根本,有人认为文化、语言、宗教等才是主要因素。
自由主义国家认同观认为,一个国家不必以民族为建立其成员认同感的基础,国家要注意的是本国的宪政制度及人权保障是否完备合理,合理的宪政制度及人权保障机制才是公民认同的关键。它鼓励公民多想想自己所要认同的国家在政治、经济、社会制度方面的设计是不是足够合理,而不是思索自己认同的国家是不是由一个具有同质性的族群所构成。自由主义抗拒族群或民族主义的召唤,因为它认为这种虚构的集体认同固然有助于团结,但现实的代价太高。此外,自由主义国家认同观反对文化认同在国家认同上扮演积极的角色[75]。自由主义国家认同观不排除民族因素对国家存在的重要意义,例如国家必须尊重不同民族之权利,但国家认同不必以之为基础,不必遵循民族主义的思维,毕竟国家性质不同于民族性质,公民对国家认同的关键在于是否认可国家的宪政制度。
此外,关于国家认同,还有共和主义一说。共和主义认为,每个公民生为一个民族国家的成员,在从国家获得权利保障的同时,需承担对国家的责任和义务,“公民们首先把自己看作民族历史的载体并从中汲取某些道德教训”[76]。在日常生活中,每个公民会自觉和不自觉地生发出对国家的特定情感以及同胞之间密不可分的手足之情。对国家的忠诚和献身、同胞之间休戚与共的情感,成为民族国家强大的聚合力。国家从表面上看是一种制度设计,从实质上说则是一种富有生命力的命运共同体。热爱祖国是一种激情;更准确地说,它是对共和国及其公民的一种仁慈的富于同情的热爱……这样一种激情成长于平等的公民之中,并可以转化为共同善和敬神服务的行动[77]。
以上三种论述国家认同的理路,本研究偏向于民族主义。首先,本书所指国家即指一般意义上狭义的“民族国家”,以民族及文化为基础的国家才是民族国家。其次,自由主义国家认同以政治制度认同为基础,但纵观现当代的一些国家,如叙利亚、伊拉克等,正是由民族矛盾、宗教(文化)冲突引起社会“撕裂”以至于引发国家认同危机。从世界范围来看,不以民族为基础而有稳固政治秩序的国家寥寥无几。第三,共和主义国家认同承认公民和国家之间权利和责任的关系,这一点与民族主义国家认同并不冲突,但共和主义的国家认同缺乏民族和文化作为中介和载体同样是不稳固的。另外,台湾并未发展出成熟稳固的政治共同体,恰恰是“民族问题”、“统独议题”导致了“国家认同”危机及社会的“撕裂”。因此,本研究以民族主义国家认同作为论述的逻辑起点之一。
结合上文所述国家的四大构成要素,关于台湾“国家认同”的讨论主要体现在:首先,“台澎金马”与中国大陆地区是什么关系,是否都是中国的领土?其次,台湾人是不是属于中国人,是不是属于中华民族的一部分?第三,台湾所谓的“多元文化”是不是足以和中国大陆的汉文化相区别?作为台湾主流语言的“国语”“闽南话”“客家话”是不是已经充分“台湾化”,成为台湾自己的语言?第四,民众是否认同台湾的“中华民国政府”就是“国家政权”?结合本书的研究主题,台湾的社会科教科书是如何回答或反映以上相关问题的?这些问题在本书第四章将会重点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