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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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在人行道旁“嚓”一声停下来,一位警察把门打开。
“上来,探长,”他迅速地行礼,然后说,“我们刚收到电报,正要来接你。”
“我很高兴总算有人会用脑子了,干得好,施密特。”探长说,“嗨,拉夫特里,这里,快上来,埃尔……到中央总站。拉夫特里,打开警报器。”
他们像子弹一样冲了出去,把施密特警员甩在后面。车子打了个转,朝南方直冲。车顶上的警报器响个不停。
“现在,”埃勒里喘息不停,他夹在父亲和门之间吃力地系鞋带。“现在,你可以跟我说清楚了吧。”
老先生冷冷地面向前方,望着繁忙的交通,似乎世界上的车子都停住不动了。警员拉夫特里专心开车,他对车中的无线电持续发出的单调沉闷的声音完全无动于衷。埃勒里呻吟着弯低身子。
“天道酬勤。几分钟前,邮局的邮递员送了一张寄放行李的凭据到钱塞勒酒店的行李间,那是一张由酒店开出的寄存凭据。酒店职员根据单据搬出行李,当他要撕下标签时,忽然想起一些事。一闪而过,他说。似乎有一个行李——一个大帆布包,类似农夫常背那种旅行袋——和一些时髦款式的行李箱混在一起,所以他才会记起有这么一件事。”
“你该不是要说——”埃勒里说,他正胡乱摸索地系着领带。
“我正要告诉你,”探长吼道,“这个职员根据标签上的日期判断这件行李寄放在行李间很久了——比一般的行李寄存要久,因为它们一般都是短期寄存的——多半只存一夜,到第二天一早就运走了。而且,行李上的日期,正是凶案发生那一天。”
“所以你的预感是正确的,”埃勒里说,他正用力地扭动身子,企图要把吊带拉上肩膀。“那——”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你不是想了解情况吗?”警车像一道光一样绕着一辆受到惊吓的卡迪拉克打了个转,探长吓得畏缩了一下。“总之,这个职员突然想起是谁把行李留在这里的——他说,就是那个人,警探昨天才拿照片给他看过的——就是我下令要他们清查全市的行李间时,托马斯的手下拿去让他们指认的照片。”
“所以这一定是被害者寄存的行李啦?”埃勒里问道。
“应该是。”
“但是酒店职员为什么一直没有从照片上认出死者来?到今天才——”
“他的解释是,因为照片上只有脸,这对他来说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他完全忘了那个矮小肥胖的男人,直到把行李拖出来时,所有的记忆才全部——”
“这么说,也有道理,”埃勒里说,“啊,我终于弄懂了。拉夫特里,你这疯子,拜托,小心一点儿……关键是取行李这件事的联想——是联想的结果,而非死者的照片带来的。好,说下去。”
“所以,”老探长接着说,“他是一个机灵的人,把邮局来的那个小伙子留住,然后打电话给奈,就是那个笑眯眯的酒店经理。我猜想,他不想负任何责任。奈和那个笨蛋布鲁梅尔一听到这件事,立刻给警方打电话。探员都在城中,电话就转到托马斯那里,托马斯火速赶到钱塞勒。听完邮局那小伙子的报告后,托马斯打电话给邮局分局查明这小伙子工作的地点。”
车子转过五十九街,机关枪似的警报器为他们开出一条道来。
“好,那么?”埃勒里不耐烦地说,“邮局的人怎么说?”
“邮局局长说,今天一早他们收到一封信,里面有一张钱塞勒行李间的寄存单据和一张打字的纸条。信封里还有一张五元纸币,字条上写着希望邮局派人拿着寄存单到钱塞勒酒店把行李提领出来,然后送给中央总站楼上服务台附近的指定人。这是特别服务吧。”
“老天啊,”埃勒里哼了一声,“多好的机会啊!我猜字条上的署名是没有意义的。”
“什么也没有。上面签着‘亨利·巴塞特’诸如此类的化名。甚至不是手写的,是用打字机打上去的。这家伙已经没有机会了,他即将要掉进一个意料之外的陷阱。”他们在广场转了一圈,冲上第五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奇迹般地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他运气太差了,遇上了一个好记性的职员,否则早就带着行李逃走了。”
埃勒里点了根烟,不安地蠕动着想替肩膀找一个舒服点的位置。“韦利没有把行李袋打开吗?”
“没时间。我要他让那个小伙子带着行李袋,按照指示到中央总站,”探长微笑道,“我们并没有耽搁太多时间,有一些便衣正在值勤,他们混在总站的人群里。很快就要大功告成了。托马斯干得挺利落,他派队上的一个人到邮政支局去拿那封信——那肯定是证据,不然我把我的帽子吃下去。前后花了半个小时左右。这次应该可以成功。”
他们转向东,上了四十四街,打算从出租车入口进入中央总站。他们像梳通乱发似的穿过和麦迪逊大道交接的十字路口。下一秒,他们已经奔驰越过范德比尔大街,进入出租车的入口车道了。经过第五大道和四十五街的街口时,拉夫特里在探长的要求下关掉了警报器。当奎因父子跳下警车时,有一些出租车司机投以惊讶的眼光,但也仅止于此。拉夫特里碰碰他的帽檐,天使般微笑着把车开走。奎因父子劲头十足地走进总站。
时间还早,中央总站大部分的车都还没进站。车站大厅如往常一样充斥着嗡嗡的人声,间或有高声说话的回音;售票口前只有几个人;搬运工匆匆地走来走去;有一小群人在月台入口前等着;还有两排人流是乘车往来的上班族。
奎因父子自范德比尔大街那侧入口的大理石台阶慢慢走下来,他们的眼睛立刻盯住总站大厅中央的大理石柜台——服务台。他们毫不费力地发现了邮局那小伙子瘦削的身影,他穿着很容易辨认的蓝制服,站在服务台北侧等待着,一个样子像三角形、已经被弄脏的大帆布旅行袋就靠在他脚边。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们也能觉察出那小子紧张的神情。他不停地左顾右盼,蓝帽子底下的脸显得憔悴又苍白。
“这个小混球,”他们下了台阶走进车站时探长说,“他会把事情搞砸的,看他紧张得像只猫似的。”他们慢慢地踱到南面,也就是售票口所在的地方。“我们得让自己的目标不要太明显,埃尔。最好别让那家伙看到我们,他一定会非常小心。而且我敢打赌,他是我们认识的人,一看到我们在,他一定会拔腿就跑。”
他们继续晃到往四十二街的主要出口,站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在这个位置上,来往进出的人看不见他们。但他们的视野绝佳,可以锁定两个出口和站在服务台旁边的小伙子。
“韦利在哪儿?”埃勒里问,抽着烟。他看起来也很不安而且脸色异常苍白。
“不要担心,他就在附近,”探长说,视线一秒也没有从那小伙子身上移开。“还有其他人,我看到哈格斯特伦,他提着一个老式的手提箱,站在柜台边和服务台的人说话。能干的家伙。”
“几点了——”
“这小伙子来得有点儿早。那个家伙应该随时会出现。”
他们的等待,至少对埃勒里来说,简直是永无止境。
他一直在不安的蓝制服男孩儿和服务台上悬挂的四个大钟之间变换着他的注意力。每一分钟都过得出奇地慢。他以前从不知道一分钟可以这么久,可以如此漫长而且紧张刺激。
老探长专注的盯梢没有改变。他早就习惯这种事了,多年来的经验已经使他对这类事件极有耐性。这倒让埃勒里微微吃了一惊。
他们一度看见韦利警官。这个大个子就在楼上的阳台东面,锐利的双眼紧盯着底下的一举一动。他或坐或蹲,从楼下他们站的地方看上去他没有那么高大。
时间慢慢过去。数以百计的人来了又走。哈格斯特伦已经不在服务台边了;很显然他认为待得太久是不智之举。但是他的位置立刻换上了皮戈特,探长手下另一名老手。
小伙子还在等。
搬运工匆匆走过。有一段很有趣的插曲:一个女人带了一只肥胖的狗,和行李工发生了口角。还来了个名人,一个娇小的女人,穿一身鲜亮的淡紫色服装。她的周围围满了喧闹的记者和摄影师,她走到第二十四月台的入口摆了个姿势。她微笑。镁光灯纷纷闪起。她消失之后,那群吵闹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小伙子还在等。
此时,皮戈特离开了柜台边,换成了瑞特——强壮而自信,叼着根雪茄——以中气十足的声音,询问服务台里一位头发灰白的服务员。
平静的探员约翰逊漫步走过, 看了看火车时刻表。
小伙子仍然在等。埃勒里咬着指甲第一百次抬头看钟上的时间。
两个半小时过去了,毫无所获。老探长勾勾手指把阳台上的韦利警官叫来,后者豁达地耸耸肩,一言不发大步走过大理石地板,到服务台前。那个小伙子以一种绝望而认命的姿态坐在行李袋上,袋子在他的重压下微微变形。他热切地仰望着走过来的韦利警官。
“起来。”警官声音瓮声瓮气地说,他和善地把小伙子推到一旁,拎起行李袋,走到探长和同事们身旁,这些人本来隐藏在车站各处,此时纷纷不可思议地出现了。
“好了,托马斯。”老探长苦笑着说,“我猜是没戏了,我们把他吓跑了。”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袋子。
“大概是吧,”警官沮丧地说,“但是,我不懂他妈的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没有露出一点儿蛛丝马迹,不是吗?”
“你干得不错,托马斯,”老奎因说道,“不过,没有必要为无可挽回的事情难过。”
“可能是不够小心,”埃勒里说,皱着眉头。“很可能我们一开始行动,他就马上怀疑到是个陷阱。”
“他怎么想到的呢?奎因先生。”韦利抗议道。
“事后推测原因很容易。对我来说,可以确定的是,两小时前,这个人送了五元纸钞和字条到邮局,就是要确保自己能不露面地躲在幕后。”
“所以呢?”探长说。
“所以,”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你觉得他会怎么办?他会撞大运吗?”
“不明白你的意思。”
“拜托,看在老天份上,爸爸,”埃勒里不耐烦地说,“你显然不是在跟一个笨蛋打交道。对他来说,在这小伙子来取行李时,他也到钱塞勒大厅晃一晃,顺便看看行李间的反应,难道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吗?”
韦利警官的脸色绯红。“他妈的,”他声音嘶哑地骂道,“我怎么会没想到呢?”
探长瞪着埃勒里,他锐利的小眼睛非常严肃。“我觉得有道理。”他的口气带着惋惜。
“真讨厌,”埃勒里苦涩地说,“我本来也没想到,直到实在等得太久了,而这又是个绝佳的机会,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当然,他很机警,一定会在肯定不会出错、绝对安全的情况下——”
“特别是,”韦利喃喃道,“如果他就住在那里——”
“或者就在那里工作,不过这是次要的。他的计划就是看着那个小伙子在钱塞勒拿了行李,然后跟踪到中央总站。这样,他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所以他看到职员把奈和布鲁梅尔找来,看到托马斯,看到这队人马……”老探长耸耸肩。“好吧,就这样了。起码我们拿到了旅行袋。我们会回到总局,好好检查这只旅行袋。无论如何,也不算徒劳无功。”
在回城区的路上,埃勒里突然惊叫:“我真笨,我是全世界最笨的笨蛋!我应该去检查一下我的脑袋才对!”
“我同意,”老探长冷冷地说,“确实如此,你脑子进水了?你的脑袋瓜总是胡思乱想像跳蚤一样一刻也不安宁。”
“那个旅行袋,爸爸,我刚刚才想到。我的反应好像逐年变慢,脑袋都僵化了。我记得过去曾有一段时间,类似的想法会与事件同时产生……对你来说,由于你认定死者不是纽约当地人,所以旅行袋的出现是再合逻辑也不过的了。因此,你全力在找它。但是——”埃勒里皱着眉头,“为什么凶手也要这个袋子呢?”
“你累坏了。”老探长哼了一声,“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承认,我自己并没有预想到这个可能性。但是当你想到了这一点,就很容易解释了。这个凶手采取了很多措施预防我们发现死者的身份,不是吗?所以,如果死者的行李四处流散,或者被警方拿走的话,你想凶手会眼睁睁坐视不管吗?他不会袖手旁观的,他害怕,也许他确知行李里有些什么东西可以辨别死者的身份。”
“噢,是这样。”埃勒里说,一边怀疑地看着他们脚边的行李袋。
“所以你还吵什么呢?我很惊讶你会问这样的问题。”
“这纯属自问自答,”埃勒里说,他的眼睛还是盯着袋子。“单凭这张寄存单据就足以指出答案何在了。在他杀人后,清理死者的衣袋时找到这张钱塞勒酒店开出的寄存单据。这张单据能说明不少问题,所以凶手拿走了这张单据。但是,为什么他没有立刻去取行李袋?为什么他要等这么久?”
“他害怕,”探长轻蔑地说,“没有勇气,不敢去抓住机会,尤其是袋子又被寄放在钱塞勒。这一事实告诉我:我们要逮的这个人和钱塞勒有某种关系,埃尔。我的意思是,在钱塞勒大家都认识他。他也他妈的清楚钱塞勒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如果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在解决这件行李时,不会有任何犹豫。但是如果我们认得他,他一定会害怕。”
“我想也是,”埃勒里叹息道,“我真想把这件事弄个清楚,天知道我们会找到什么。”
“好了,不会太久的,”老探长平静而满足地说,“我突然有一种很有意思的感觉:即使我们错失了这个逮到凶手的机会,这个袋子也会告诉我们一个令人满意的故事。”
“我衷心地希望如此。”埃勒里说。
在这个破旧的行李袋被送进来打开之前,奎因探长的办公室气氛显得很严肃。房门紧闭,外套和帽子杂乱地堆在一角,探长、埃勒里和韦利警官三人瞪着放在探长办公桌上的行李袋,表情的变化非常复杂。
“好,”探长终于严肃地说,“来吧。”
他拿起行李袋,小心地检查它外表磨损和脏污的情形。袋子上没有任何标签;金属搭扣锈得很厉害,褶痕处有蛀蚀的现象,没有任何缩写或标牌。
韦利警官大声说:“应该是用了很久了。”
“应该是,”探长低语道,“托马斯,给我钥匙。”
警官默默地把一串系在钥匙圈上的钥匙交给他的长官,探长试到第七把才找到合适的钥匙打开行李袋上生锈的锁。小螺闩转动时发出了小小的刺耳的声音。探长拉出两边的两个夹子,往中央的金属部分一按,猛地把袋子打开。
埃勒里和韦利都凑到办公桌旁。
奎因探长开始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像个魔术师从丝绸帽子里变戏法似的。他拿出来的第一个东西是件黑色羊驼毛外套,已经有皱痕了,看起来很破,但是很干净。
埃勒里眯起眼睛。
老奎因迫不及待把所有的东西拿了出来,在他的办公桌上堆成一堆。当袋子掏空时,他仔细检查它的夹层,他把袋子拿到灯光下仔细查看,结果一无所获。他把袋子扔一旁,转身面对办公桌。
“如果必须如此的话,我们可以试着检查一下这些东西,”他说,声音流露出失望,“来吧,来看看我们会有什么发现。东西不多,不是吗?”
外套是两件套中的一件;另一件是外国剪裁样式的裤子。探长把裤子抖开,发现它和自己的短腿挺合适。“这件看起来是他自己的没错,”探长说,“里面没东西了,真他妈的倒霉。”
“也可以能在外套口袋里。”警官报告说。
“没有背心,”老探长若有所思地说,“嗯,这是夏季套装,一般没有背心,这里面也没有。”接下来好几件都是衬衫——亚麻和棉织品,没有领子,从磨损的程度看,它们都相当新。
然后是一堆有领子的衣服,版型较瘦,磨得发亮而且式样过时。
旁边有一条手帕。
一小堆干净的、颇具热带风味的薄内衣。
六双黑棉袜。
一双磨损的黑鞋,千疮百孔而且破旧。
“难怪普劳蒂医生会诊断出他的脚长鸡眼。”埃勒里说。
所有袋子里拿出来的衣服都是廉价品。除了套装和鞋子外,其他东西都是新的,而且都带着一家上海男装店的标签。
“上海,”老探长若有所思地说,“在中国,埃尔。”他用好奇的声音说:“中国!”
“我看到了。有什么可奇怪的?这证实了失踪人口调查组说的‘这个人不是美国人’是对的。”
“我还是认为——”探长眼中透露出好奇的神色,“或者,这该不会个诱饵吧?”
“你这是问题还是结论?”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
埃勒里扬了扬眉毛,说:“如果那个职员坚称是死者把这件行李寄存在钱塞勒的行李间的,我不觉得有这种可能。”
“我想你是对的。我只是很自然会多疑。”老探长叹了口气,看着桌上那堆衣服。“无论如何,这也算给了我们一些工作的方向。唉!”他的眼睛狡黠地盯着埃勒里,说,“这些能得出什么结论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中国和这个案子之间的关系,现在你又说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埃勒里耸耸肩说:“不要单从字面上的意思解释我的话,我们来看看《圣经》——”
他在那堆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杂物里取出一本已经开了线、没有封皮、十分破旧的书,这本书像激战中用过的子弹夹一样。
“不是《圣经》,是一本很便宜的每日祈祷书,”他说,“噢,还有这些小册子——呃,都是关于宗教的,我们好像遇上一个非常虔诚的老先生,爸爸。”
“虔诚的老先生很少会让自己受到这种伤害。”探长冷冷地说。
“还有这个,”埃勒里把这本书放下,拿起另一本。“老版本——霍尔·凯恩的《基督徒》;另外这本是赛珍珠写的《大地》,是美国原版。这两本书看起来是从这里运到北京去的。谁说这一对永远不会碰头?……真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即使他是从中国来的,也很可能会读赛珍珠的书。”
埃勒里回过神来,说:“噢,当然,我只是在自言自语,不是指这些书。”他沉默了一会儿,啃着大拇指,瞪着桌上的一堆杂物。
“也许是某个我们认识的人在搞鬼,”韦利警官抱怨说,满脸厌恶的神情。“这个行李袋什么用也没有,连条可追踪的线索都没有。”
“哦?我倒不这么认为,”探长高深莫测地说,“情况还不太糟,托马斯,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他是谁。”他在办公桌后坐下,按了一个钮。“我要马上打电报给派驻上海的美国领事,而且我敢跟你打赌,不消多时,我们一定可以把整件事和那家伙的身份弄个水落石出。然后,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多了。”
“你怎么想?”
“凶手竭尽全力要使死者的身份变成秘密。所以,如果我们找出死者的身份,我想我们就真的抓到关键了。噢,进来,进来,替我发一个电报给美国驻中国上海的领事——”
探长口述电报内容时,韦利警官悄悄溜了出去。埃勒里窝在探长办公室里最好的一把椅子上,摸出一根烟点上,眉头深锁,陷入沉思。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特别,一度他睁开眼,审视着桌上那堆东西,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他躺在椅子上,后脖颈靠在椅背上——一个他最喜欢的姿势,尤其在他需要更加集中注意力时——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那名职员离开,老奎因微笑转过身,兴致勃勃地搓着双手。
“好了,好了,不会等太久。”探长快活地说,“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相信就要有答案了,埃尔。当你想通时,所有的事都解决了。譬如说,我们查所有搭船的旅客名单这件事。我们一直集中在东岸,这就是一个错误,他可能在西岸登陆,然后搭火车从旧金山越过整个美洲大陆才抵达纽约。”
“那么,”埃勒里说,“为什么没有人像钱塞勒酒店的职员一样记得他?我还以为你对铁路工作人员做了彻底的调查。”
“我告诉过你那是个艰巨的工作。而且大家也没有做错事啊。他是个长相平凡无奇的小矮子,我认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就是这样。他们每天要见到数以千计的面孔。若是出现在小说情节中,他可能是很醒目的人物,在现实生活里,事情通常不会以那种方式出现。”他往后一靠,茫然地看着那堆东西。“上海,嗯?中国。我猜你是对的。”
“关于什么?”
“没事,没事,我只是在想……关于这家伙就是卡利南的推测,我们可能搞错了。上海和巴黎根本沾不上边。我们会得到夏普送来的消息的,那时就会有明确的答案了。”他喋喋不休地说着。
突然一声猛烈的撞击,使他意识到周围的环境有了变化。他猛地挺直身子,吓了一跳,发现埃勒里站在那里。
“什么事,老天?”
“没什么事,”埃勒里说,他的脸上浮出狂喜的表情。“什么事也没有。上帝呆在他的天堂中,清晨的露珠,天下太平。昔时美好的世界。最美丽的小世界……我明白了。”
探长抓住桌沿。“你明白什么了?”
“答案呀,血腥的答案。”
老探长仍然坐着;埃勒里站着不动,眼睛明亮而兴奋地散发着光芒。他充满活力地点了好几次头,微笑着走到窗边,望着窗外。
“到底是什么,”探长干巴巴地说,“答案是什么?”
“非常明显的事,”埃勒里没有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说,“事实呈现的方式真是太奇妙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然后就会有东西砰地一下爆裂,答案就出现在你的面前。它就在那里,从一开始就在那里瞪着你。一直都是如此!怎么会简单到像孩子的游戏一样容易。整件事情!我几乎无法相信。”
在一段长长的沉寂之后,奎因探长叹了口气说:“我想你絮叨了这么一大段,表明你不打算告诉我。”
“我还没推断出所有的可能性,只是刚发现整个事件的关键,这说明……”
一名职员送进来一封信,埃勒里又坐了下来。
“噢,死者不是卡利南,”老奎因吼道,“这是巴黎警方打来的电报,夏普说卡利南仍在巴黎。穷困潦倒,但是还活得下去。所以,先不管他了,你刚才说到哪里?”
“我正要说,”埃勒里说,“这个关键之处实际上可以解释每一个重要的秘密。”
老探长看起来很怀疑。“所有这些颠倒的事——衣服、屋里的家具,全部?”
“全部。”
“只是找到一个小小的关键,嗯?”
“只是一个小小的关键。”
埃勒里拿起帽子和外套,说:“不过,还是有一件事使我困惑,所以除非我弄清楚了,否则我不会有什么太过激的举动,你知道的。所以,我现在要回家,爸爸,我要换上拖鞋,待在壁炉旁把这些事想个明白,直到我能捕捉到那个难以掌握的真相,现在我得出的只是部分答案。”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这次显然令人尴尬。在他们之间经常有争论,原因是埃勒里在整个案子弄得水落石出之前,总是固执地不愿沟通。请求也好,生气也好,都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任何解释,除非他对自己建立的无懈可击、无可辩驳的论据感到满意。所以还不到问问题的时候。但探长仍感到委屈。“是什么给你的灵感?”他不耐烦地问,“我不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如果我知道——”
“行李袋。”
“行李袋!”探长为难地看着桌面。“但是,你说这个答案一直都在,而我们发现这个袋子才不过几小时的事。”
“没错,”埃勒里说,“但是这个行李袋有双重的意义:它不仅点燃了许多联想的火花,还进一步证实了在爆发的结果被承认之前发生过的事。”他若有所思地向门口走去。
“说英语行不行?你到底知道多少?死者是谁?”
埃勒里笑了,说:“不要让我头脑中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游戏干扰你,我又不是水晶球占卜师。他的名字是答案中最不重要的一环;另一方面,他的身份——”
“他的身份。”
“正是,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被杀,虽然,对这点我还没有想得很清楚。此刻最困扰我的问题是:他是如何被杀的?而不是他是谁,或他为什么被杀。”
探长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你真的知道你……你是什么意思,埃尔,你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我好得很。那是个非常重要却悬而未决的问题;而此刻,我不知道当时的场景是怎样的。现在,这就是我的工作,直到找出答案为止。”
“但是你的确已经知道他是怎么被杀的。”
“很奇怪吧,我不知道。”
探长困惑地咬着手指甲。“你和你那些他妈的神秘谜题一起去死吧!你表现得似乎对美国驻上海领事打给我的电报毫不在乎。”
“我是不在乎。”
“去你的,你的意思是关于死者的任何资料对你来说都无所谓,是吗?”
“不,”埃勒里微笑着说,“会有一点儿不同。”他打开门。“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不管他的回复是什么,都会是事实。”
“不是我疯了就是你疯了。”
“精神错乱该不是这个问题的重点吧?啊,爸爸,你知道我很正常。我对我的推论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想我快要气疯了。现在,你确定你知道这件谋杀案是谁干的?你不会是捕风捉影吧?”
埃勒里拉了拉帽檐说:“知道是谁干的?你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当然不知道是谁干的。”
探长猛地往后一靠,完全不知所措。“好,我服了你了。当你开始骗我时——”
“我没有骗你呀,”埃勒里用一种受伤害的语调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在进行无把握的猜测,但是……并不意味着,”他继续说,双唇绷得紧紧的,“我以后也不会知道。现在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开始,简直令人不能相信,现在我必须找到答案,可能是一个不可思议的——”
“据你所说的,”探长挖苦地说,“你不知道任何真正重要的东西。可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一些了。”
“我知道。”埃勒里耐心地说。
“凶手把两支非洲长矛插进死者的后背是什么意思?” 探长被埃勒里脸上的表情给吓了一跳,他从椅子上半站起来。“我的老天呀,你怎么了?”
“长矛,”埃勒里喃喃地说,茫然地看着他父亲,“长矛。”
“可是——”
“现在我知道是如何……”
“我知道,可是——”
埃勒里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他双颊扭曲,双眼像着了火似的,他的嘴唇颤抖着,疯子似的喊道:“找到了!我找到答案了!真感谢那些长矛!”
他欢呼着冲出办公室,把茫然而崩溃的奎因探长留在身后。
☆ ☆ ☆ 挑战读者
在过去写的小说中,我漏了一个很好的主意。一些好人——似乎是很久以前——发现有一位名叫奎因的绅士在写侦探小说,如果他们坚持在读这些值得一读的作品,就会想起在早期的书里,我会在每本书的一个关键性的段落中插入一节给读者的挑战。
然而,发生了一些事,准确地说,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记得我写完一本书,誊稿完毕之后,有一个校对的人在出版社看校样——他的确是一个眼光敏锐的人——他告诉我每本书通常有的挑战漏掉了。看起来是我忘记了写。在匆忙之中,我草草补充上这一部分,在最后一刻插入书中。良知催促我开始检查以往的作品,我发现在这本书之前也我曾经忘记在另一本书写一节挑战。相信我,在Longa Dies Non Sedavit Vulnear Mentis一书中也遗漏了。
我的发行人非常坚持奎因的书该有的原来的风格,所以现在我要奉上……挑战。小事一桩。我认为《中国橘子之谜》读到这里,所有你们得到的线索已足以让你解开这桩神秘的案子。你应该有能力,在此时此刻,去解决在唐纳德·柯克的接待室里发生的谋杀这个无名矮个子的案件。所有的事情都交待了,没有漏掉任何基本线索和事实。你们能把它们放在一起并且——当然不是瞎猜——循着逻辑推理的途径,找到那个唯一可能的解决之道吗?
埃勒里·奎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