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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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柄库姆布莱长弓用紫杉树心制作,不拉弦时长约五英尺,箭矢可射出两百步远,技艺高超者则接近三百步,近距离可轻松破甲。维林手里的这一把比大多数长弓略粗,弓臂光滑,可见经常使用。这位弓手目力敏锐,钢制箭头干脆利落地穿透了马蒂尔·艾尔·杰奈科的胸甲。死者是一位和善可亲的年轻贵族,爱好诗歌,唯独令人有些厌烦的是,他时常喋喋不休地谈论未婚妻,说她即便不是倾城倾国,也算得上是整个阿斯莱最温柔漂亮的少女。遗憾的是,他再也见不到温柔漂亮的未婚妻了。他双目圆睁,了无生气,嘴上沾有残血和呕吐物,显然走得很痛苦——库姆布莱的弓手常常在箭头上涂抹乔佛瑞根的汁液和蝰蛇毒液。长弓的主人躺在几码开外,维林的箭插在他胳膊上,他从藏身的桦树上摔下来,折断了脖子。
“没了。”巴库斯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来,左右是凯涅斯和邓透斯,“看来只有他一个。”他一脚踢歪了弓手的脑袋,然后跪下来搜刮尸体上值钱的东西。
“他带的兵哪儿去了?”邓透斯问。
“一哄而散,”维林说,“等我们回了营地,没准能看到一大群。”
“该死的孬种。”邓透斯低头看着马蒂尔·艾尔·杰奈科,“那帮家伙不喜欢他吗?这人还不错,至少在我看来。毕竟是贵族嘛。”
“那些兵说白了都是瓦林斯堡地牢里的渣滓,兄弟,”凯涅斯说,“他们不为任何人效忠,只顾自己保命。”
“找到他的马了吗?”维林问。要是没马,如何带回这位贵族大人的遗体可真是伤脑筋。
“诺塔去牵了。”巴库斯从弓手身边站起来,手里把玩着几枚叮当作响的铜币。他将库姆布莱人的箭袋扔给维林。袋中的箭染成灰黑色,箭尾是乌鸦的羽毛。他们的敌人喜欢给自用的东西做标记。“你要留着?”他冲着那把弓点点头,“等我们回到城里,我拿去能换十枚银币。”
维林抓着长弓说:“我想试试好不好使。”
“祝你好运。听说这帮杂种练了一辈子。领主逼他们每天训练。”他低头看看手里区区几枚铜板,“发钱倒是挺抠门的。”
“他们是为了伪神而战,不是为领主,”凯涅斯说,“他们对钱没兴趣。”
他们扒下艾尔·杰奈科身上的盔甲,将尺体抬到马背上,巴库斯伸手摸死人的口袋,被诺塔一掌拍开了。
“他又用不着,怎么了?”
“我们已经离开宗会七个月了,信仰在上!”诺塔厉声说,“你不用再偷东西了。”
巴库斯耸耸肩:“习惯了。”
七个月了。维林在返回营地的路上思索着。这七个月来,他们一直在马蒂舍森林追捕库姆布莱绝信徒,说起来,林登·艾尔·海斯提安及其新组建的步兵团算是跟他们并肩作战,这人已比国王所设想的多活了足足一个月。每过去一天,维林就感觉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一点。
周围的环境无法缓解他的情绪。马蒂舍不是尤里希,这里的林子更黑暗,更浓密,树与树挨得很近,有的地方甚至难以通行。而且此处地形复杂,星罗棋布的土坑和沟渠是最佳的伏击地点,还迫使他们弃马步行。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始终都是弓在手中,箭在弦上。只有贵族选择骑马,结果成了在林间神出鬼没的库姆布莱弓手的靶子。最初跟林登·艾尔·海斯提安一同赶赴马蒂舍的有十五位年轻贵族,目前已经死掉四个,还有三个身受重伤,只能送回去。他们的手下更惨,招募和强行征来的六百人,已损失了三分之一,不是在林子里被杀就是失踪,有些无疑是借机逃跑了。他们经常能发现失踪数周的人,要么冻僵在雪地里,要么被绑在树上折磨至死。他们的敌人不要俘虏。
尽管损失惨重,但他们这支宗会小分队还是赢得了几场胜利。一个月前,凯涅斯领着大家追踪二十来个库姆布莱人,那帮人正沿着溪边前进,这一招确实聪明,可惜瞒不过凯涅斯。他们跟了四个钟头,等敌人驻足休息的时候才出手。那帮人神情肃穆,身披鹿皮和黑貂皮,背挎长弓,毫无警惕心。第一批箭雨放倒了一半,剩下的人转身沿着河床逃跑。兄弟们抽出剑发起追击,结果他们一个都没有跑掉,也没有人请求饶命。凯涅斯说得没错,他们的敌人为伪神而战,个个视死如归。
又走了几英里地,营地映入眼帘,与其说是营地,还不如说是围栏更准确。他们刚来的时候,安置警戒哨都是难事,因为哨兵完全成了敌人夜间练箭的靶子。林登·艾尔·海斯提安只好下令砍倒树木建起围栏,他们在马蒂舍森林中找到一小块空地,用削尖的树干死死地围起来。维林以及很多宗会兄弟都讨厌这个潮湿而又压抑的地方,他们大部分时间在森林里活动,编成小组四处巡逻,每天换地方安营扎寨,在艾尔·海斯提安的士兵龟缩在围栏里的时候,他们则与库姆布莱人玩着围追堵截的致命游戏。不幸的马蒂尔·艾尔·杰奈科这次领军出击,是数周以来的首次行动。尽管如此,也是以鞭笞作威胁,才逼得这群士兵勉强上路。结果,一支箭就吓得士兵四散奔逃。
围栏大门处有一位矮壮的兄弟,浓密的眉毛上挂着霜,眼神凶巴巴的。他身边有一只灰毛带斑、体形硕大的杂种犬,那眼神跟主人一样凶狠。
“马克里尔兄弟。”维林略一欠身,向他致意。虽说马克里尔不太在意礼数,但他作为宗会小分队的领军人,应当得到尊重,尤其在艾尔·海斯提安的军队面前。有些士兵在大门附近晃荡,惊恐的目光落在艾尔·杰奈科的尸体上,又投向黑漆漆的树林,似在担忧库姆布莱人的箭矢随时从暗处飞来。
当维林应召走进宗老的房间时,发现马克里尔等在那里,惊讶之情险些溢于言表。马克里尔正瞪着手里的菱形红布,那张硬朗的面孔露出茫然的神情。
“我相信你俩认识。”宗老说。
“在我野外试炼的时候见过,宗老大人。”
“马克里尔兄弟受命指挥远征马蒂舍森林的行动,”宗老对他说,“你要完全服从他的命令。”
很少有人比得上马克里尔对马蒂舍森林的了解,胡提尔宗师当然算一个,但宗会的事务离不开他。这支小分队只有三十个兄弟,大多是来自北境的老兵,他们和维林一样,对马克里尔将信将疑,不过马克里尔很快就证明了他的老谋深算,尽管其领导风格稍显粗放。
“才他妈的一个钟头,”他吼道,“你们应该往南走两天!”
“艾尔·杰奈科大人的手下全跑了,”诺塔说,“还有什么必要留在外面。”
“我问你话了吗,混小子?”马克里尔问。他厌恶过所有的人,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针对诺塔。他身边那只唤作灵鼻的杂种犬附和着吠了一声。维林不知道他从那儿找来的这只狗,显然小花脸的事情过后,马克里尔不再考虑奴隶犬,而是选择了他所找到的体型最大、性子最烈的猎狗,也不费心驯养。好几个士兵身上有咬伤,证明灵鼻不喜欢有人爱抚或是瞅它。
诺塔回瞪马克里尔,满眼都是厌恶。维林时常担心,这两人要是独处,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认为最好把尸体送回来,兄弟,”维林说,“我们今晚再去巡逻。”
马克里尔转而瞪着维林:“有些人已经回来了,说那里到有五十个渣滓。”马克里尔总是把库姆布莱人称为渣滓,“你们杀了几个?”
维林举起手里的长弓:“一个。”
马克里尔浓密的眉毛挤成了一堆:“总共五十个,杀了一个?”
“总共一个,兄弟。”
马克里尔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还是向大人汇报吧,他要重新写一封信。”
林登·艾尔·海斯提安大人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笑容可掬,富有幽默感。他作战勇敢,精于舞剑使矛。与国王说的正好相反,他头脑灵活,所谓的傲慢自大,不过是年少有成,又不懂收敛锋芒,所以显得耀武扬威罢了。令维林深为惋惜的是,他还挺喜欢这位年轻贵族,虽说他也认为此人当领袖并不合格,天生不擅杀伐决断。艾尔·海斯提安每每拿鞭笞威胁手下,却从未真的惩罚过谁,不管他们是胆小怯战,烂醉如泥,还是举止轻浮,有辱军人威仪。
“兄弟们回来了!”他们走到大帐前面时,艾尔·海斯提安喜笑颜开地迎了出来。当他看见垂在马背上的尸体后,笑容消失了。显然那些逃兵没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他。
“请节哀,大人。”维林说。他知道这两人从小就是朋友。
林登·艾尔·海斯提安走到尸体旁,满脸哀恸之色,轻轻地抚摸朋友的头发。“他是战死的吗?”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话语中饱含深情。
维林发现诺塔一张嘴准备答话,便立刻打断了他。诺塔有种怪癖,喜欢戳艾尔·海斯提安大人的软肋,夹枪带棒的话张口就来,完全不加掩饰。“他非常勇敢,大人。”
马蒂尔·艾尔·杰奈科中箭后哭得像个孩子,他紧紧抓着维林,浑身痉挛,口吐污物,眼中的生命之光渐渐暗淡。维林知道,他临终前还想说些什么,可流出的胆汁呛得他语不成句。或许是对爱人的遗言吧,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勇敢,”艾尔·海斯提安苦笑着重复道,“是的,他向来如此。”
“他的手下跑了,”诺塔说,“敌人射了一箭,他们全跑了。你的兵团完全是乌合之众。”
“闭嘴!”马克里尔兄弟喝止他。
柯瑞尼克军士走上前,向艾尔·海斯提安敬了一个漂亮的军礼。这个壮实的汉子年近五十,脸上伤痕累累,性情相当暴躁。他从十六岁起就在疆国禁卫军里服役,是兵团内为数不多的老兵。艾尔·海斯提安慧眼识人,命他担任军士长,负责操练士兵。但诺塔说得没错,尽管他拼尽全力,兵团还是一帮乌合之众。
“我命人搭建火葬堆,大人,”柯瑞尼克军士说,“今晚就火化。”
艾尔·海斯提安点点头,从尸体旁退开。“好。谢谢你,军士。还有你们,各位兄弟,感谢你们带他回来。”他走回大帐,“马克里尔兄弟,维林兄弟,请两位借一步说话。”
与其他贵族大人不同,艾尔·海斯提安的帐篷里面没有奢华的布置,狭窄的空间摆满了武器和盔甲,这些都由他亲自打理和维护。大多数贵族都带有一两个随身侍从,不过艾尔·海斯提安大人显然能够照顾好自己。
“请坐,兄弟们。”他示意两人坐下,然后走到一张轻便的小桌子旁,他就是在这里处理兵团将领必须应付的繁杂事务。“陛下来函。”他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已开启的信封。维林一眼看到国王的蜡封,心跳略为加速。
“雅努斯·艾尔·尼埃壬国王,致第三十五步兵团将军林登·艾尔·海斯提安大人,”艾尔·海斯提安念道,“谨在此恭贺大人,此战一拖半年之久,大人竟能坚守前线,仍率军与敌周旋。不若将军这般英明者,自当不假思索,速战速决,早日了却马蒂舍森林之患,尽快凯旋。不过,大人胸中自有神机妙策,只是我远在都城,不识其中神妙。请大人遣回阿尔林宗老慷慨支援的第六宗小分队,宗老对队内兄弟另有要务安排。我听说前任战争大臣的儿子也在其中,所谓君令不可违,其父深明此理,其子亦同此心。大人可与宗会兄弟相商,听取他们的慷慨建言,或有可取之处。”
维林惊骇万分,双手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他赶紧拢进斗篷里,假装有点冷。
“所以,兄弟们,”艾尔·海斯提安望着他们,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绝望之色,“看来,我只好请你们提提建议了。”
“我已经多次给您提过建议,大人。”马克里尔说,“杀鸡儆猴,强令最懒惰、最胆小的士兵徒手出营;在操练士兵、军规军纪方面,放权给柯瑞尼克军士。”
艾尔·海斯提安揉着太阳穴,眉间疲态尽显:“这样做很难赢得人心,兄弟。”
“他们的心一文不值。没有哪个将军能够赢得士兵的爱戴,大多依靠威权统军。他们害怕您,自然就会尊重你。如此一来,或许他们就能杀几个库姆布莱人。”
“凭国王陛下写这封信的语气,我们距离收兵还朝怕是没几周时间了。还有,不管国王怎么想,我确实没有什么办法打垮黑箭及其军团。就算我采取你的建议,要想在这片该死的森林里获胜,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
黑箭。这个名字是从七个月来抓获的唯一一个俘虏口中得知的。他是被诺塔射伤的一名弓手,死前好一番折腾,朝他们吐口水,羞辱谩骂,还呼唤伪神接受他的灵魂,原谅他杀敌不力。面对讯问,他笑而不答——将死之人常常无所畏惧。最后,维林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坐下来把水瓶递给他。
“来点吗?”
那人露出轻蔑的眼神,但随着生命一点点流逝,他渴得厉害,终于还是没有断然回绝:“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知道。”维林把瓶子抵到男人唇边,给他喝了两口,“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我是说你的神。”
“世界之父仁爱无边。”垂死之人恶狠狠地,一字一顿地吐出来,“他知道我的弱点和我的力量,他因此爱我。”
维林看着他抓紧插在身侧的箭矢,唇齿之间透出轻微的呜咽声。
“你们为什么憎恨我们?”维林问,“为什么杀我们?”
那人痛苦的呜咽变成刺耳的苦笑:“兄弟,那你们为什么杀我们?”
“你们违背了约定。你们的领主答应过,不到边界之外宣扬你们的神论……”
“神谕不受地界所限,也不受异教信徒所限。黑箭带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保护他们,不被你们这些异端所屠杀。他知道我们之间所谓的和平是背叛,是邪恶的亵渎……”他呛住了,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维林希望诱他说出更多的信息,但此人只是絮絮叨叨念他的神,随着生命的流逝,话音逐渐含糊不清,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几分钟后,他错乱的呼吸便完全停止了。不知为何,维林后悔没有问他的名字。
“你怎么看,维林兄弟?”艾尔·海斯提安的提问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现实,“国王似乎很看重你的判断。你有什么可以击垮敌方军团的建议吗?”
结束这场该死的闹剧,回家去吧。他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艾尔·海斯提安不可能两手空空地离开森林,至少也要在口头上宣称获胜了才行。另外,他提醒自己,国王根本就不希望他离开森林。你还有交易没有完成。谁敢说国王不能悔棋呢?
“您的手下只要走出营地,就成了黑箭那帮弓手的猎物,”他说,“但我和兄弟们不是这样,我们才是森林中的猎人,库姆布莱人害怕我们。您的手下也要成为猎人,至少选些可造之材,把他们教成猎人。”
马克里尔冷哼一声:“这帮家伙连尿成一条直线都学不会,更别提追捕了。”
“肯定有些人是可以教出来的,信仰教导我们,最无能之人也有可取之处。我建议挑选一批出来,三十人左右。我们来训练他们,让他们听我们的命令。届时我们发动一次突袭,找到黑箭的一处巢穴,然后将其捣毁。等他们尝到了战胜库姆布莱人的滋味,其余的士兵也能受到鼓舞。”他顿了顿,下定决心说出了接下来的话:“大人,若您能亲自率军突袭,对士气的提振更是非同凡响。身先士卒的领袖更能得到士兵的尊敬。”突袭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一支箭矢很容易射偏……艾尔·海斯提安抚着下巴上稀疏的胡子茬:“马克里尔兄弟,你同意他的行动计划吗?”
马克里尔斜睨了维林一眼,浓密的眉毛挤成一团,似是疑虑重重。他感觉事情不对头,维林意识到。他能嗅到其中的阴谋,就像猎犬闻到陌生的气味一样。
“可以试试,”沉默了片刻,马克里尔答道,“只是,找出他们的巢穴可不容易。那帮渣滓贼得很,各种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都说第六宗的兄弟是疆国之内最优秀的林中客,”艾尔·海斯提安说,“只要他们的巢穴是能找出来的,那我相信你们做得到。”他一拍大腿,整个人因为看到了一线曙光而活跃起来,“谢谢两位兄弟。这个计划肯定能行。”他站起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一张狼皮,披在肩上系好。“我们这就开始,事情不少呢!”
所有的士兵都没有姓氏,大多只有以前道上混的绰号:偷儿、红刀、快手,诸如此类。他们就用最简单的办法,让整个兵团的人绕围栏跑步,挑了坚持时间最久的三十个人。马克里尔将他们排成三排,十人一排,然后宣布了此后关系到他们身家性命的规矩。那帮家伙一边听,一边愁苦万分地瞪着马克里尔。
“未经许可就喝醉的人将受到鞭笞。醉酒超过一次,从兵团除名。你们要是以为除名就能回家,那可是脑袋进屎了。听好,凡是除名的人,一律不准携带武器,必须徒手走出马蒂舍森林。”马克里尔停了一会儿,让他们好好消化这段话。一个人不带武器,在没有任何抵抗力的情况下独自穿越马蒂舍森林,最大的可能就是走不了几步便被绑在树上,然后开膛破肚。
“听明白了,你们这帮偷鸡摸狗的渣滓!”马克里尔吼道,“艾尔·海斯提安大人把你们交给第六宗来训练,我们一致认为这样最合适。现在你们归我们管了。”
“我们过来可不是为了干这个,”前排有个面色土黄的人很不高兴地咕哝着,“应当是为国王——”
马克里尔一拳打在男人的下巴上,当即将他打翻在地。“巴库斯兄弟!”他大喊着,跨过倒地不起的士兵。“给他十鞭子。一周不准喝酒。”他狠狠地瞪着其余的人,“还有人谈条件吗?”
第二天,凯涅斯和邓透斯溜进森林,任务是寻找库姆布莱人的营地,与此同时,新人开始接受训练。在鞭笞和死亡的威胁下,纪律得以遵守,能力得以激发。受训的士兵们争先恐后地执行每一个命令,包括穿越好几英里雪地,忍着疼痛学习剑术课和徒手格斗课,规规矩矩地听马克里尔教授森林生存术。若要说有什么不好的,那便是他们因为恐惧显得过于老实和怯懦,而维林知道,恐惧不能造就好士兵。
“不要着急,”马克里尔对他说,“只要相比起森林里的渣滓来,他们更害怕我们,那就能成。”
维林负责教授剑术课。巴库斯在教授徒手格斗时大打出手,塑造了魔鬼教练的形象。诺塔很快就放弃了教他们弓术的念头,这帮人缺乏拉弓射箭的力量和技巧,于是转而教他们使用弩,这种武器即便是最笨的呆子也能在短时间内掌握。第一周结束时,这支队伍已经可以二话不说就跑上五英里地,也不再害怕睡在围栏外面,大多数人可以用弩射中二十步之遥的目标。他们在剑术和基础战斗技能方面依然欠缺很多,但维林认为,凭他们目前所学,足够在遭遇黑箭的手下时勉强保命。
和以往一样,维林名声在外,受训的士兵们对他既尊敬又害怕。他们偶尔还跟诺塔和巴库斯说一两句话,但只要有维林在场,便完全保持沉默,似乎说错一个字就会血溅当场。士兵对维林的恐惧日渐加深,还因为他情绪极为低落,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常常拿训练用的木棍下重手,打得士兵们叫苦不迭。有时候他感觉自己说话像索利斯宗师。但他这样做丝毫没能改善心情。
艾尔·海斯提安自愿与士兵们一起接受训练,跟他们一起跑步,一起挨打受伤。他剑术高超,在徒手格斗方面,至少比得上巴库斯身高体壮。他始终鼓励着大家,跑步时拉起赖在地下的懒鬼,剑术课上为他们的些微进步而喝彩。维林发现他们对这位年轻贵族的敬意日渐滋长,以前背地里叫他“那个乳臭未干的呆子”,现在口口声声都是“大人”。士兵们依然闷闷不乐,依然不喜欢维林和他的兄弟们,但艾尔·海斯提安成了他们的精神支柱。看着他跟士兵们切磋武艺,维林的心情更为低沉。杀人犯。
这个声音从训练开始的那天就来折磨他了,这是一种轻柔而笃定的低语,在他脑海里回旋,诉说着可怕的事实。杀手。你和那些杀死米凯尔的杂种并无区别。国王把你变成了他所豢养的怪物……“你在想什么,兄弟?”艾尔·海斯提安踏雪而来,他的脸色因训练而发红,因兴奋而发亮,“他们能行吗?”
“至少还要十天,大人。”维林回答,“他们还有很多要学。”
“不过他们已大有长进,你觉得呢?至少现在算得上真正的士兵了。”
羊羔还差不多。他们是谎言的面具,阴谋的诱饵。“您说的是,大人。”
“可惜亚林兄弟没能看到这一天,对吧?”亚林兄弟是参加远征队的第四宗兄弟,负责向滕吉斯宗老汇报战事进展。刚来的那几周,他声称自己不能冒生命危险走出围栏,因为他认为向士兵们教授献身教义是头等大事。遗憾的是,没过多久他就染上急性疟疾,很快病死了。要说没人怀念他,倒也不失为事实。
“奇怪的是,滕吉斯宗老没有派人来代替亚林兄弟。”维林说道。
艾尔·海斯提安耸耸肩:“或许他认为这一趟太危险了。”
“或许您说得对,也有可能他完全不知道亚林兄弟已经死了,有人一直以亚林兄弟的名义定期向滕吉斯宗老汇报。”
“这种事情太不可思议了,兄弟。”艾尔·海斯提安笑了起来,他走过去,为扭打成一团的士兵们呐喊鼓劲。你为什么不可恨呢?维林心想。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简简单单地完成任务呢?脑海中的声音立刻给予回答:杀人什么时候简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