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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读读 > 惊悚悬疑 > 渡鸦之影3:火焰女王

第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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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剑士不耐烦地把钥匙敲得咣当作响,艾卢修斯只好站起来。“话说回来,我可以与您共饮两瓶好酒,”艾卢修斯对她说,“您过得好,对我而言至关重要。”

她的笑容稍有收敛,眼神忽而变得严厉。“好酒不可浪费,艾卢修斯。”

“绝对不会。”他跪下来,与埃雷拉宗老对视,只见她眼中泪光闪耀。她不像往常那样伸手让他亲吻,而是俯下身子,嘴唇贴近他的额头,低声说:“求你了,走吧。”

艾卢修斯握住她的双手,亲吻道别,然后起身走出牢房。自由剑士锁门的当儿,他偷偷地瞟了一眼,看到了一双凶神恶煞而又愚昧无神的眼睛。不过,他很庆幸已经告知克莱西亚,进来的时候务必要了此人的命。





自从都城沦陷之后,有一座宅子他始终未曾拜访过。它位于守望角附近,一棵参天老橡树的荫庇之下。这座曾经金碧辉煌的宅邸如今大半已坍塌,屋顶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破旧,所有的窗户碎裂无遗,令他想起艾罗妮丝尽心尽力维护它们的样子。好在宅子并未被付之一炬,也许是因为太大了,或是房间过于空荡、无甚值钱的什物,至少在那些粗心大意的人眼里是如此。

大门垮了一半,悬吊在铰链上,廊道的油漆剥落殆尽,露出一块块地板。记得当年第一次造访宅子时,他假装胸有成竹地叩门,而她过了很久才打开。“在下艾卢修斯·艾尔·海斯提安,小姐,”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是你兄长大人曾经的战友。”

“我知道你是谁。”她困惑不解地皱着眉头,透过门缝上下打量他,“你有什么事?”

如此拜访了好几次,艾罗妮丝才放他进去——唯一的原因是那天下雨了——在厨房里指了一张凳子给他坐,还严厉警告他不要打湿了画作。他原本是奉王命而来,所以这般执着,但吸引他第二天晚上再次登门的,却是那些画作,为此他愿意忍受对方不明所以的冷眼和偶尔抛来的恶言恶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画作,寥寥数笔,描绘出的细节与情感之丰富,令他产生了非要见到创作者不可的冲动。

他来到厨房——这儿几乎是艾罗妮丝的全部生活空间——满眼都是陶土碎片,餐桌也翻倒在地,还少了一根腿。犹记当年,她在桌上摆出少得可怜的食物,供两人果腹。

“保护我?”听到他解释夜夜登门的理由,艾罗妮丝忍不住笑了。她秀目流转,望向他佩在腰间的短剑,眸子忽地一闪。“我无意冒犯,可那东西真不适合你。”

“没错,”他承认,“确实不适合。不过,多亏了你哥哥,我学会了怎么使。”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不需要保护。极少数信徒深受蒙蔽,幻想她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代替她哥哥,结果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所以国王根本没有理由怀疑她的忠诚。她白天在本瑞宗师手下干活,宗师的指导却远谈不上用心;夜晚则回到空荡荡的宅子里,省吃俭用买来羊皮纸,挥动炭棒和银尖笔创造奇迹。羊皮纸可以换来她的容忍,艾卢修斯存货充足,于是每次拜访都会带一些来,然后心满意足地坐在旁边看她作画,时不时灌一口狼血——尽管她对此颇有微词。

“她提到兄长和父亲的每一句话都要记下来。”麦西乌斯嘱咐过他。那天他受召前往王宫,明面上说是王后对他新出的诗集赞誉有加,实则给他安排了任务。两人在后花园里散步时,麦西乌斯的表情极为严肃,贵为国王,也有不得已的时候。“以及所有来访者的身份。维林大人的影响太过深远,艾卢修斯。她最好不要牵涉其中,你不觉得吗?”

他以为如此一来,我便是他的探子了,艾卢修斯想着,望向曾经挂满草稿的墙壁,如今那处空无一物,除了石灰上还残留有羊皮纸的轮廓。他哪里知道梅迪尼安人先下手了。可怜的老麦西乌斯,换作雅努斯,恐怕早就识破了。

他拾级而上,楼梯嘎吱作响,有些木板已经掉落,二十七号身轻如燕,跃过缺口,紧跟而至。他在艾罗妮丝的房间门口驻足片刻,回想当年,无数个醉醺醺的夜晚行将结束之时,他也是这样做的,只为聆听她熟睡时轻柔的呼吸。我为何不告诉她呢?他扪心自问。我对那么多姑娘都可以随口表白,偏偏是真心的话儿,一个字也无法向她吐露。

他住过的房间几乎原封未动,窄小的床铺依然靠着墙,床垫也在,只是毯子没了。他拉开床铺,又跪下来,搬走一块石膏板,露出小小的暗格,破门而入的倭拉人显然没有发现这个地方。看到暗格里搁着一个长条状包裹,他松了口气。

“不起眼吧?”他对二十七号说,然后把包裹放在床上,解开捆绳。一把小匕首躺在里面,鲸骨刀柄未加装饰,皮鞘的式样也朴实无华。他抽出匕首,只见其刃长六英寸,做工精良。“不过,”他又说,“据送刀的人讲,触之者即死。不是立刻身亡,刃上有毒,人活不了太久。”艾卢修斯抬头与奴隶对视——他很少这样做,因为对方的眼神空洞乏味。“如果我捅你,你会怎么做?杀了我吗?恐怕不会。十有八九是缴械,说不定会扭断我的手腕。或者有没有可能,你会一动不动地受死?因为你知道,不用等到明天,我身边就会再来一个你这样的人。”

二十七号盯着他,一言不发。

“别担心,我的好朋友,”艾卢修斯把匕首收进刀鞘,别在腰间,“不是用来对付你的。再说,我越来越喜欢有你陪伴了。和你聊天真是快活极了。”

他把床推回墙边,然后扶着后脑勺躺在上面。“你见过多少次战斗?十次,二十次,还是一百次?我上过一次战场,如果算上猩红山丘和玛贝里斯,就有三次,虽说我的战绩不值一提。不,我真正参加的战斗要数镇压篡夺者之乱那一次,战场在凌绝堡。那是我们未来的救世主第一次赢得的辉煌胜利。还有不少歌谣呢,虽说故事错得离谱,但里头提到了我,大多数歌谣里都有。诗人战士艾卢修斯,为他兄长报仇,‘他手中的利剑犹如正义风暴的闪电。’”

他沉默了片刻,回味过往。他记得最清楚的莫过于气味和声音,它们尤其生动,而画面全是血红色的混乱场景。有战马的嘶鸣、汗水的恶臭、刀剑搅动骨肉的怪异声响、向神灵求救的祈祷,还有强烈而刺鼻的屎味……他拉在自己的裤裆里了。

“我非要他教我,”他对二十七号说,“行军路上,我们夜夜练武。我有了点进步,自信心膨胀,以为有希望在即将遭遇的战斗中活下来,甚至有机会大展身手。麦西乌斯下令冲锋的刹那,我知道自己想错了。我瞬间意识到,我不是战士,不是复仇者,只是一个吓破了胆的、屁滚尿流的小孩子。我放声尖叫,大概在别人听来是战号吧,其实只是因为恐惧。当我们冲向大门,他们手挽着手,高声向神灵祈祷,企图用肉身铸成一道墙。我们很快撞了上去,我一下子被震飞了。我想爬起来,结果太多尸体把我压在底下,我大声呼救,却没人拉我一把,然后有一样坚硬的东西打到了我的脑袋。”

他记得那位亲切的姐妹无微不至地照料自己,后来以发表异端邪说和叛国罪被投进黑牢,其实是因为她反战。他想起回家那天,父亲如释重负,只说了一句:“未经我允许,你不准再擅自离家。”他顺从地点头答应,交出林登的剑,回了房间,足有大半年不曾踏出一步。

“我一向胆小,”他说,“随着我涉世日深,我发现人活一辈子,胆小是最明智的选项,几无例外。在玛贝里斯,我旁观城中大火,又目睹父亲吊死了足足一百人,因为火是他们放的。守城战期间,我寸步不离父亲,甚至在他带兵封堵缺口的时候也没走。那次我烂醉如泥,没有拉在裤裆里。城墙倒塌之时,他跑了,我跟着跑。达纳尔也在场,奇怪得很,他和我们一样害怕。我记得他被迫杀死自己的手下,才挤上那艘救命的船。启航后,我看到他的脸色,便知道他和我一样胆小。”

他扭头望向二十七号,招手示意对方靠近,然后轻声说:“我需要你记住几句话。”

他很快就说完了,不经酝酿,脱口而出。接着,他命令二十七号复述一遍,奴隶照做了,把艾卢修斯的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我说话有这么做作吗?他心想。奴隶说完,又恢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