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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紫的天空其实是阴天的傍晚(2)

书籍名:《锦瑟无端》    作者:洁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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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承认吧,夜车跟佟敏有关。

当我的朋友兼同事小阿知道我这个形式感很强的举动之后,问我是不是跟佟敏有关。我说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事实上,我是在夜车上提出要和佟敏结婚的。那天晚上我们就是乘坐16路,我记得坐的那趟车是由北向南,在骡马市那段走的时候,我跟佟敏说,还是结婚吧。说完我就把头朝向窗外看。我不想看他的表情,而且我知道,他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声不吭。我往外看,看到张老五凉粉店还开着,为此还有点惊异,这家店晚上还开呢?要想着哪天来吃。

那时我已经怀着佟童三个月了,妊娠反应不算太厉害,但很惦记凉粉这一口。我自己做过很多次凉粉了:从菜市场买回划好的凉粉条,拌上酱油、醋、红油辣子、蒜泥、葱花、糖、花椒等等,应该说该放的都放了,但拌出来的味道总是差了点什么。要不说这家烂糟糟永远需要排队候座的店能够一直存在呢,至少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了吧。那是有绝技傍身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来这家店了。以前,有一次我陪佟敏到体育中心找人,出来时我望着街对面的张老五,馋得要命,犹豫再三,最后也没能开口说想去吃一碗。我没勇气说,想必这种地上到底扔着餐巾纸、桌子滑腻腻的小吃店,对于有洁癖的佟敏来说肯定是不太愉快的。而那时,我是一门心思地讨好他。

那天晚上,我朝着窗外看,除了张老五凉粉店给我带来一瞬间的欢愉之外,其他心情的区域尤如茫茫大海一般。

我怀孕了,孩子的父亲并没有和我结婚的打算。

车走得很慢,司机和售票员还有其他三、四个乘客似乎都昏昏欲睡,我身边的男人一言不发。

我快挺不住了。我甚至想对他说,那就算了吧。

窗外陆续倒退着走过市电影公司、24中,然后进入省展览馆右边的夹竹桃甬道。漆黑的树影被青白的路灯光一片一片地甩进车厢里,像大毛笔甩出的墨滴。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我跟他就这个问题最后的谈判。我是这么打算的。佟敏将怎么样的最后给我一个回答,我是没有把握的。这个时候我开始后悔没有在怀孕三个月内处理胎儿,如果这最后的谈判他不同意结婚,我就只好去做引产了。

我后悔在这三个月里对佟敏保持了过于强烈的幻想和一向浓重的爱意。是的,我是很爱他,因此知道怀孕之后自我强化了所谓爱情的结晶这一念头;但是,弄到现在以肚子里的孩子来要求结婚以达到奉子成婚的事实,这多少有点超出了我自己做人的底线。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次要挟。我很羞愧,但因为羞愧又滋生了特别的固执。正是因为羞愧和不安,我需要佟敏成为这个羞愧事件的同谋,替我兜住这个底儿。

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爱他多一点还是因为需要他成为同谋多一些,我已经固执地连自己也无法说服了。我要在肚子出怀之前结婚!坐这趟车之前我已经和佟敏谈过好几次了。他已经使用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这样是不是特别没劲啊?”“你怎么这么无聊呢?”等一系列反问句,反问句中蕴涵的反感和对抗逐步升级,其结果是进一步刺激了我的斗志。是的,我知道他说得没错,但这个世界上谁说人就应该按着正确的方向去纠正自己?我已经无路可退,因为他点到了我的穴位。我得把这个知道我穴位的家伙变成自家人才行。



唐诗在我和佟敏乘坐这趟逼婚夜车的那个下午来找过我。很奇怪,那天我记不得佟敏的样子了,却清楚地记得唐诗新剪的一头很傻的头发和一条裤缝熨得笔挺的灰白色哔叽裤。这头发和这条裤子,让他看上去像个小科员。

唐诗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边是他的姐姐,一边是他最好的朋友,曾在一个宿舍里朝夕相处四年的兄弟。我很同情他。

唐诗想了半天说,“这个事,有没有什么周转的余地?”

“没有”。我说。

他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处咕咚一声,又说,“这是婚姻啊,宋词。”

“废话!我知道”。我很不耐烦。

唐诗又想了想,但什么也没再说,偏着头抽了一支烟后就走了。

事后很久,唐诗评价这桩逼婚事件时说,“佟敏哪儿是你的对手啊,人家是高级知识分子的孩子,哪像你这么泼得出去啊。”

是啊,宋词不是省油的灯啊。

宋词是我的名字。我跟我爸姓,我弟跟我妈姓。我爸喊我们姐弟俩一贯是颠倒次序的,他劈雷似地喊:“唐诗宋词,死哪儿去了,吃饭啦!”第一次听到的人总是受了惊吓似地笑。

我的声音还好,没有遗传我爸那炸雷般的大嗓门,吼起来也不至于穿云裂帛。在女人中,我的音质不怎么的,但还不算难听,大家都这么说。我归功于我从小就喜欢喝茶,是茶水柔和了我的声音。我从小就着我爸的茶杯喝水。那是一个搪瓷缸,有把手,在把手和盖子之间,用我妈编的一条毛线辫子拴着。?价花茶的茶垢像铁锈一样地布满了整个缸子。以后别人看到我的茶把我跟长途司机相比是很具洞察力的,因为我爸就是一个跑川藏线的货车司机。我是我爸的女儿,身上有一种执拗和强悍的东西。佟敏是拧不过我的。

那天的夜车,出了夹竹桃甬道刚到天府广场,佟敏对脸朝着外面看的我——一个比他大三岁的不算漂亮的女人、一个专科毕业、在一家小内刊当编辑的女人、他不准备与之结婚但怀了他的孩子的女人、一个叫做宋词这么清雅名字的女人说,好,那就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