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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紫的天空其实是阴天的傍晚(3)

书籍名:《锦瑟无端》    作者:洁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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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佟敏在16路车上答应和我结婚。

我们之所以坐16路夜车是有原因的。是因为唐诗,我们一起去医院处理了唐诗的事情。那天下午唐诗到我那里和我说“这是婚姻啊,宋词”,然后偏着头抽了一支烟走了后,他就出事了。他在他宿舍被他的女朋友何田田用刀扎了一下。

是水果刀扎的,扎在屁股上的,刀插得不深,但角度倾斜,伤口挺长。唐诗流了不少血,裤子屁股处浸透了。他那天穿的那条灰白色的哔叽裤,血洇在上面很是怵目,跟唐诗那受害者震惊悲痛的表情相映成辉。

我和佟敏赶到医院时,唐诗的屁股已经包扎了,趴在急诊室的床上,屁股上搭着一条白床单,两条毛乎乎的光腿支在外面,血裤子搭在一边。我走过去摸摸他的头,他翻了一眼看看我,又闭上了,嘟囔道:“缝了二十多针,妈哟。”佟敏也过去捋了一下唐诗的头,小声地在唐诗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唐诗什么表情我不知道。

何田田披头散发地蹲在急诊室门口,哭得脸都肿了,见到我,一下就站起来,嘴唇都在抖,好半天才说第一句话,“宋词,你给他说,我错了。”说罢又蹲下放声大哭。

唐诗单位保卫科的领导一直皱着眉头站在急诊室的门口。这人我见过,姓张,唐诗刚到单位没多久跟人斗殴,我作为家属代表去听过训。我走过去陪笑,“张主任,真麻烦你了。”

张主任声音不小,很不耐烦,“两个大学生,居然动刀子。什么家教?真好看!你是谁?”

“我是唐诗的姐姐。”

张主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给你说,这事没完啊;今天派出所来人的啊。不是刑事案件也是治安问题。你们唐诗可以告的啊。”

我赶紧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两口打架。我们不告。”

张主任说了声“我先回去了”,往外走,我跟着送。他斜了一眼看我,声音压低了点说,“说实话,你们家唐诗真不怎么样,一天到晚东晃西晃惹事生非。何田田在我们单位人缘挺好的,谁都喜欢,怎么就被唐诗逼着动了刀子?肯定是他不对。这小子,浑的很!还有刚才进来那小子,油头粉面的,经常来找唐诗的,那是谁?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社会上的人多复杂啊……”他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一下我,“你谁?唐诗是你们家的吧?你是唐诗的姐姐?”

“对,对,你慢走,再见。”我赶紧溜了。下面的话说不定会怎么难听呢,肯定会接着开头的家教问题。

派出所的事是我爸摆平的。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反正人家没有继续过问这事了。我爸呵斥唐诗说,“我不管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把人家女孩子弄得这么疯,你肯定有问题的。小子,你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们不管,但你记住,不能欺负人!”我妈在旁边大声赞同我爸。

何田田听说事后在单位上胡乱地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哭,弄得同事和领导都很紧张,怕她精神崩溃。有很多人去关怀过了,但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期间,何田田有一次靠在我家门口哭,也不敲门,我出去倒垃圾时吓一跳。请她进家门坐坐,她悲戚地摇摇头,然后走了,一句话不说。我丢了垃圾后进门给唐诗说何田田开头在门外,唐诗看了我一眼,趴在沙发上继续看足球甲A比赛,继续不停地慰问双方球员的祖宗。一个月后何田田辞职走了,听说是去了深圳。那年头,情伤深重的人都往深圳跑。

唐诗走路完全正常的时候,我已经和佟敏结婚了。没有婚礼。我快出怀了,这是一个重要原因,再加上我们也没什么钱。我爸我妈提了一下婚礼的事,但也就那么一说,我一推辞,他们也就顺势不提了。特别是他们知道我肚子里已经有情况之后,就更是秉持了不干预不参与的原则。对于佟敏,他们是很熟的。我和佟敏又没打架斗殴,安安静静地,只是要结婚了,我父母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说。可以说,这是一桩非常冷清的没有人尤其是没有老人祝福的婚姻。不被老人祝福的婚姻一般来说是走不远的。我现在特别信这个老理了,我自己的经历验证了它。

我和佟敏在槐树街租了一个一居室的房子,是那种50年代的宿舍,电的负荷非常成问题,经常断电,一断电马上就有老太婆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哪个卖×的又在用电炉?!……”那种骂之流畅之恶毒之气势恢弘,连我这个在黉门街上长大听惯了各种市井叫骂的人听了都心里发麻。大学校园里长大的佟敏更是脸色发白。其实,我们不用心虚,我们根本就没有电炉。

孩子很快就出生了。是儿子,叫佟童。佟敏取的名字。佟敏看上去娇生惯养,但令我吃惊地能干,他把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我们没条件请保姆,房子太小,没地儿住。有地儿住也没钱请。我的公公婆婆来过一次,挨着椅子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留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钱。对于独生子这样的选择,他父母的心情我很理解。我的父母来过好多次,也说过好几次让我回家去住一阵子,他们也好搭个手。佟敏不同意。他做着一个孩子出生后无穷无尽的家务,没有一句叫苦的话。很多时候,佟童哭闹,他抱着孩子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轻轻摇动,轻声哄劝,直到孩子安静下来。有的时候,我看着他温柔地看着孩子,脸上有光芒。他跟我,除了日常对话,没什么更多的话说,很多时候,我看着他,他只是疲倦的笑笑。对于一个产妇来说,他是一个冷淡的但无可挑剔的丈夫和父亲。我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婚姻、孩子,都是我把他拖进来的。我认,我承担。

哺乳期那半年,真是太辛苦了,我和佟敏都是严重睡眠不足,总是刚睡着,佟童又哭了,不是饿了该喂了,就是尿了或者拉了。很多时候,孩子就是莫名的哭闹,一刻不让人安宁。好在佟童还不怎么生病。佟敏瘦了很多,和我一样有很深的黑眼圈。他还要上班。他不坐班的,但这个时期如果他坐班应该会轻松些,至少还可以在单位上呆上八个小时,不用去管家事。他全身心投入到这个非常时期,一但处理完单位的事,就急急地采购,然后急急地赶回家。他没有一点偷奸耍滑的时候,那种高度的责任感和强大的忍耐力让我无比敬畏。这个看上去那么阴柔文弱的人什么都不抱怨,我问他“累吗?”他总是很客气地回答我,“没事。”我常常在他睡着的时候端详他,睡着的时候他才流露出劳累过度的痕迹,有一种巨大的坚韧,还有一种认命的无奈。家很小,很拥挤,但一尘不染,连小阳台上晒的尿布也挂得有行有矩。他的行为像一个无比热爱这个家、热爱妻子孩子的丈夫。但我却总是闻到一股受难者的味道,他过分的沉默和客气让我想发疯。

我终于明白,这个婚姻真是彻底地错了。我错了,我以为我爱他就行了,我会有足够的动力来支撑这个婚姻。其实不行的。他辛苦,我比他还要辛苦。

唐诗屁股上的伤好了以后,就辞了职,还离开了成都。他在长江三角洲一带做着语焉不详的生意,东一下西一下的。等他回成都的时候,我们刚刚搬到了新买的倪家桥的房子里,佟童一岁三个月了,冲着唐诗甜笑,“舅舅”两个字发音很是准确清晰。

我一直不愿多想一个问题,何田田用刀扎唐诗和佟敏答应和我结婚,这之间的关联度究竟有多大?它们是发生在同一天的事情。佟敏是被何田田的疯狂给吓着了,还是由何田田的悲痛联想到宋词的痴情,然后被宋词感动了?我一直让自己朝着后面那个想法去想。前面那个想法?那不好,那太没意思了,太怂了。